在波斯纳河和萨瓦河交汇处的波斯尼亚小镇博桑斯基沙马茨,在一栋充满生活、家庭、疾病和书籍记忆的简朴房屋里,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出生了。他的童年时光很短暂,两岁时全家搬到了萨拉热窝。正是在那里,他对信仰与怀疑的意义,以及身体虚弱与精神力量之间相互作用的最初认识开始萌芽。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父亲的重病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从小,他就目睹了生命的脆弱和人类对他人的责任之重,尤其当他看到虔诚的母亲耐心而忠实地照顾着残疾的父亲时,这种感受更加强烈。正是从这早年的景象中,他开始思考责任和同情的意义,这两个概念后来成为他哲学思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阅读更多

list of 4 itemsend of list

萨拉热窝的早期岁月是一个宗教和种族多样性与融合的时期,见证了波斯尼亚这个小村庄如何将穆斯林、东正教徒和天主教徒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形成和谐的乡村生活,直到政治破坏了这种和谐。

在阿齐奇村,贝戈维奇度过了他的童年夏天,在那里他了解到多元主义是可能的,共存是自然的;后来他才意识到,宗派主义和民族主义是在权力机构中制造出来的,而不是在乡村和田野里制造出来的。

他出身于一个多元且充满戒备的社会中的穆斯林少数群体,亲身经历了不同群体间日常的冲突。这段经历增强了他对社群的责任感。一些当地评论家指出,这段早期的经历在他心中播下了强烈的集体意识和道德责任感的种子,同时也使他在真正踏入政坛之前,就对政治和社会的复杂性有了深刻的理解。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并非仅仅是一位脱离社会的政治家或思想家,而是一位其品格反映了其民族历史的人,一位将思想作为行动工具,并将行动作为原则体现的人。他从战争中走出来,并非以胜利者的领袖或战败哲学家的身份,而是一位饱经世故、阅历丰富的人。

他的一生体现了思想与行动、笔与剑、信仰与政治之间罕见的统一。或许正因如此,他的一位学生在他去世后写道:“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是最后一个为理念而战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在流血中写作的人。”

他教导我们,尊严并非通过复仇获得,不受道德约束的权力最终会变成软弱。他教导我们,最美的胜利莫过于从战场上全身而退,不迷失自我。战后,法国总统雅克·希拉克访问萨拉热窝时,曾这样评价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他是东欧的代表人物,他提醒我们,即使在屠杀之中,价值观也不会消亡……他不仅是一位总统,更是巴尔干半岛良知的代言人。”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处理冲突的理念中最令人赞叹之处,或许在于他能够将创伤转化为觉醒(路透社)

从童年到第一次信仰反叛

在他青少年时期,最初的信仰开始动摇。二战前夕,马克思主义书籍和共产主义宣传席卷了南斯拉夫,他开始接触这些内容。他饶有兴趣地阅读,思考着社会正义和邪恶的问题。他问道:上帝真的站在被压迫者一边吗?还是像共产主义者所宣称的那样,站在强权者一边?

然而,他的疑虑转瞬即逝。正如他后来所写,这种疑虑反而成为通往更深邃、更深刻信仰的门户,不再是继承而来的情感信念,而是他亲身经历的一种存在主义式的理性体验。从此,他后来称之为“自觉的信仰”开始成形——一种顺应理性而非与之对抗的信仰。

那时,欧洲哲学的世界向他敞开了大门。他研读康德、柏格森和斯宾格勒的著作,并深入思考创造性进化论,与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纯粹理性理论展开批判性对话。与此同时,他继续探寻现代西方思想与伊斯兰精神之间的联系,以及自由与正义的哲学与在真主面前承担责任的观念之间的关联。正是在这里,他思想的种子开始萌芽,最终成就了他独一无二的著作,也是他思想的精髓所在:《东西方之间的伊斯兰》。

二战期间,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于1943年高中毕业,当时的南斯拉夫正处于分裂之中。他拒绝加入亲纳粹的克罗地亚乌斯塔沙军队,逃避兵役,躲避当局的追捕,在萨拉热窝和波萨维纳之间辗转。这段经历让他早早领悟到个人自由和反抗压迫性权威的道德意义,这后来成为他政治哲学的一个鲜明特征。

战后,随着铁托总统领导的共产主义政权的崛起,伊泽特贝戈维奇投身于青年穆斯林运动。该运动代表着新一代伊斯兰意识,力图在现代社会内部而非外部复兴宗教思想。该运动致力于革新宗教思想,使其摆脱传统西方权威的束缚,并将伊斯兰教塑造成一股反对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知识和社会力量。

但这种新获得的觉悟足以让贝戈维奇在1946年第一次锒铛入狱,并在狱中服了三年苦役。正是在这所监狱的灰色高墙之内,他深刻的哲学思想开始萌芽。他出狱后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坚定,仿佛在将自己的思想付诸笔端之前,就已经在内心深处构思好了。

获释后,他曾尝试学习农业工程,之后转而攻读法律。他始终认为法律是连接正义与道德、理性与信仰的框架。在存在主义层面,他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一个是以牛顿世界为代表的、充满绝对确定性的时代;另一个是以爱因斯坦为开端的、相对论的时代。

从监狱到思想

1949年,24岁的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从第一所监狱获释后,重拾了对上帝和人性的信仰。对他而言,信仰不再是家族传承,而是一种他付出沉重代价的切身经历。他反抗的与其说是共产主义政权,不如说是反抗一切形式的暴政,无论这种暴政来自右翼还是左翼,来自党的权威还是宗教机构的僵化。

他选择远离政治聚光灯,过着相对平静的生活。他进入萨拉热窝大学法学院学习,在那里开始磨练自己的学术能力,并潜心钻研哲学和比较法,尤其关注现代国家哲学和人权问题。对他而言,法律不仅仅是一份职业,更是一套规范自由的伦理体系。毕业后,他先后在多家法律机构工作,但从未放弃内心的学术追求。他继续低调地写作,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以比较和创新的视角重新解读伊斯兰和西方的文化遗产。

他娶了卡莉达为妻,一位性格内敛的女子,与他一同承受着多年的忍耐。他们育有三个孩子:莱拉、萨比娜和巴基尔。在家中,他是一位谦逊的丈夫,也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他会和孩子们坐在一起聊天、读书,也常常与他们分享自己对监狱生活和人生的感悟。他不想让孩子们承受他那段经历的苦涩,只希望他们能有所了解。

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也就是伊泽特贝戈维奇的成长时期,由约瑟普·布罗兹·铁托建立的多元化南斯拉夫面临着一个独特的悖论:一方面对西方相对开放,另一方面政权又对自由思想实行铁腕压制。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伊泽特贝戈维奇撰写了他的第一批关于伊斯兰教的哲学论文,将其视为一种全面的文明视角,呼吁根据现代人性重新诠释伊斯兰教。这使他再次与当时的知识界和政界权威人士产生了冲突。

他的声音开始令当局感到不安。1983年,南斯拉夫当局逮捕了他,史称“穆斯林知识分子审判”,指控他和一群其他知识分子“企图复兴伊斯兰民族主义”。对他的指控更多是出于知识分子的立场而非政治立场,他被判处14年监禁。在泽尼察监狱的牢房里,他写下了著名的《我的自由逃亡记》,这是一部记录他在狱中对时间、死亡、良知、存在和正义等问题的思考录。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监狱成了心灵与灵魂的实验室。他在日记中写道:“监狱造就不了英雄,但它能揭示一个人的真实品格。只有在那里,你才能真正了解自己,超越外表和恐惧。” 因此,在狱中,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成为了虔诚知识分子的象征,他绝不妥协于内心的自由。他的名字在萨拉热窝以及图兹拉、莫斯塔尔等波斯尼亚城市的学生和思想家中广为流传。

监狱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惩罚,更是一个磨砺心智、实践思想的契机。在狱中,伊泽特贝戈维奇承受着身心双重的折磨,但他将这些压力转化为重读历史和伊斯兰思想、反思波斯尼亚在全球权力结构中地位的契机。“环绕我的高墙无法阻挡我思想的翱翔,也无法熄灭人类心中自由的火焰。”

1983年他在萨拉热窝的著名审判标志着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展现了他思想和政治人格的新维度。萨拉热窝审判不仅仅是一场法律诉讼,更是国家与思想、权力与道德原则之间的一场象征性对抗。在法庭上,伊泽特贝戈维奇运用法律和思想论证,强调捍卫宗教和文化认同并非犯罪,批判性思维也不应被视为政治威胁:“一个民族如果失去了自由思考的权利,就无法生存。思想是抵御不公正和奴役的第一道防线。” 一位西方评论员在评论这场审判时写道:“伊泽特贝戈维奇身处法庭,但他并非仅仅是一名被告;他是一位将锁链化为思想平台、将沉默化为道德话语的人。”

1983年,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在萨拉热窝受审,这场著名的审判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盖帝图像)

历史角色

20世纪80年代末南斯拉夫解体后,伊泽特贝戈维奇被迫扮演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历史角色。1990年,他创立了民主行动党(SDA),这是一个具有伊斯兰倾向的世俗政党,其口号是“宗教服务个人,政治服务社会”,倡导建立一个尊重宗教和民族的多元化世俗国家。在1990年的选举中,该党赢得压倒性胜利,伊泽特贝戈维奇也因此成为南斯拉夫解体后独立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共和国的首任总统。

但民族主义和冲突的狂风也未能放过他的事业。1992年4月,侵略波斯尼亚的战争爆发,这是现代欧洲最惨痛的悲剧之一。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发现自己领导着一个羽翼未丰、四面楚歌的国家,既没有正规军,也没有真正的国际支持。尽管如此,他以罕见的道德勇气领导着他的人民,反复宣告:“我们或许会被迫卷入战争,但我们绝不会被迫陷入仇恨。”他拒绝让抵抗演变成复仇,也拒绝让伊斯兰教沦为一句空洞的政治口号。

伊泽特贝戈维奇并非一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悲剧的哲学家,他成为了自己曾无数次思考的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肩负着保卫一个伤痕累累的国家的重任,面对着一个杀戮远胜于理解的敌人。然而,即便身处悲剧之中,他依然是道德的捍卫者。在一次废墟中的演讲中,他宣称:“我们战斗并非因为我们憎恨那些选择与我们为敌的人,而是因为我们想要有尊严地活着。” 这句话概括了他的人生哲学:将痛苦转化为重拾意义的途径。

他在1992年至1995年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战争期间担任总统,是对他这一理念最严峻的考验。作为首任总统,他发现自己领导着一个羽翼未丰的国家,被装备和人数都占优的敌军围困,而国际社会似乎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至少无能为力。他是一位良心领袖。他坚信,波斯尼亚军队不仅要在装备上与敌人有所区别,更要在道德上有所建树。他摒弃了复仇的念头,认为建立在仇恨之上的胜利,终将埋下失败的种子。

与此同时,曾在他麾下作战的波斯尼亚士兵的证词揭示了另一个层面:他们视他为“精神导师”,而非军事指挥官。他会亲临前线,与战壕里的年轻士兵们坐在一起,有时用宗教的语言与他们交谈,有时用自由的语言与他们对话,反复告诫士兵们:“正义的战争不能为不公正辩护,当我们战斗时,必须坚守人性。”因此,他的军队与其说是战争机器,不如说是伦理的殿堂,在捍卫生存的同时,始终不忘战争的人性意义。

或许他处理冲突哲学中最精妙之处在于,他能够将创伤转化为觉悟。他没有让痛苦滋生仇恨,而是将其转化为思考和超越的源泉。他常说那句名言:“痛苦是人类最好的学校。”正是在那痛苦的深渊中,他构想出了国家——一个不仅建立在军事胜利之上,更建立在道德和解之上的国家。他希望波斯尼亚成为一个民族内部道德的鲜活体现,而不是一个道德沦丧的国家。

在代顿谈判中,言辞比子弹更具杀伤力,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证明,哲学家比将军更擅长处理冲突。他发言时,既非胜利者也非失败者,而是一个渴望正义胜于和平、尊严胜于让步的人。他深知,有些战斗并非纸上谈兵,而是在良知中决胜。在一次会议上,他向对手说道:“你们可以分割土地,但你们无法分割真理。”即使在条约签署之后,他依然铭记着这一真理,因为他明白,建设一个国家并非始于地图,而是始于塑造一个信仰正义的人。

他对战争与和平的立场使他饱受批评,不仅来自反对者,甚至也来自波斯尼亚阵营内部。一些波斯尼亚知识分子认为,伊泽特贝戈维奇在1995年的代顿谈判中做出了过多的让步,接受了将国家按种族划分的安排,放弃了建立一个统一的世俗国家的梦想。波斯尼亚作家伊沃·科姆希奇是伊泽特贝戈维奇在谈判中的亲密伙伴之一,他回忆说,伊泽特贝戈维奇曾说过:“正义并非总是能够实现的,但我们必须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种做法体现了他的务实主义,同时也揭示了他对权力平衡下政治局限性的深刻理解。随着对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侵略战争结束以及《代顿协议》的签署,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的作用并未就此结束。他的政治和思想遗产在新一代人中引发了持续的争论:有人视他为自由和多元化的象征,也有人认为他留下的遗产错综复杂,可以被利用来实现各种政治目的。

在波斯尼亚,他的学术基金会——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基金会——已成为公民和民主价值观的传播中心,也是年轻研究者探索如何调和宗教认同与现代开放性的重要资源。一位研读过他著作的年轻人说:“他教导我们,自由并非仅靠法律维系,而是依靠道德觉悟和对话能力。” 在波斯尼亚,伊泽特贝戈维奇也被视为现代国家的奠基人之一,他曾在特殊情况下成功地将民族认同的维护与宗教多元化相融合。“一个国家并非仅靠钢铁铸就,”他曾说,“而是靠觉悟、价值观和对话能力。”

他的一位波斯尼亚知识分子同僚曾评价阿里亚·伊泽特贝戈维奇“一天之内过着两种生活:一天是静坐研读哲学、沉浸于书海的学者,一天是与将军们会晤、在联合国发表演讲的领袖。” 这种看似矛盾的特质既是伊泽特贝戈维奇的力量所在,也为其带来了无尽的争议。一方面,在战争和种族清洗的年代,他为政治注入了罕见的道德维度。另一方面,他的反对者,尤其是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指责他利用人权和道德话语作为幌子,企图复兴波斯尼亚伊斯兰民族主义,并称他为“利用宗教为权力辩护的政治家”。

伊泽特贝戈维奇一直担任总统府主席,直到2000年因健康状况恶化而主动卸任。晚年,他重拾沉思和写作,试图在喧嚣的政治生涯之后,找回曾经的宁静。在他去世前的一次采访中,他说道:“我是一个被迫成为政治家的思想家,当斗争结束后,我又回到了我原本的归宿:思考人性的意义。”

道德作为一种武器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并没有将信仰与行动、理念与现实、梦想与命运割裂开来。在宏大口号破灭、意识形态被私利所玷污的时代,他犹如一股清流,提醒我们伊斯兰教并非政治项目或僵化的信仰体系,而是一种重新定义上帝、人类与世界之间关系的普世愿景。

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哲学家,既不同于那些满足于空谈理论的伊斯兰思想家,也不同于那些被实用主义所吞噬的政治家。他并不将伊斯兰教视为一种权力体系,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号召,旨在将人类从一切腐蚀其尊严的权威形式中解放出来,无论这种权威是暴政的权威、财富的权威,还是欲望的权威。“自由是人类的道德潜能;也就是说,它不仅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责任。”

在《东西方之间的伊斯兰》一书中,贝戈维奇概述了一个连接天地而不将二者割裂开来的思想蓝图。对他而言,东方象征着精神,西方象征着智慧,而伊斯兰教则是连接二者的桥梁。

因此,他的伦理哲学超越了地域和文化冲突,成为一种全面的人文主义哲学,旨在将现代人从失去灵魂的物质世界中拯救出来。正如他在一篇反思文章中所写:“现代人为了物质主义而失去了灵魂,最终又因为失去了灵魂而失去了物质主义。” 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说他的伦理哲学是对当时盛行的伊斯兰政治思想的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后者过于注重形式而忽视实质。

但如果我们用当代伊斯兰思想的视角来审视它,就会发现它是伟大的改革思想家——从穆罕默德·阿卜杜到马利克·本·纳比——所开创道路的自然延伸,只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方式源于战争的经验,而非课堂的教科书。它为伊斯兰思想增添了一个此前并不清晰的存在主义维度:这个维度将道德不仅视为一种美德,更视为人类为捍卫自由而战的精神武器。

他常说:“真正的穆斯林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因为他只侍奉真主。” 这句话概括了他的解放哲学:信仰不是束缚,而是自由的首要条件。

贝戈维奇明白,穆斯林面临的危机不在于宗教本身,而在于缺乏对宗教的道德理解。因此,他呼吁进行一场精神复兴,使信仰回归其人文逻辑,并使道德成为政治的本质,而不仅仅是其外在的装饰。

基于此,他写下了意义深远的宣言:“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穆斯林,而是更多的伊斯兰教在穆斯林群体内部的体现。” 这仿佛表明,他认为复兴之路并非在于宗教口号,而在于将宗教转化为一种道德体系,从而培养出有责任感、自由和创造力的个体。

他并不惧怕与西方对话,而是呼吁对话,将其视为对两种文明的道德考验。他并不视西方为敌人,而是视其为一面镜子,让我们得以审视自身。他说道:“西方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依靠劳动;而我们之所以软弱,是因为我们忘记了劳动本身就是一种信仰。” 他是一位在波斯尼亚悲剧的孕育下诞生的全球良知,以道德的语言向全人类发出呼吁。

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地图(半岛电视台)

伊泽特贝戈维奇对塑造现代巴尔干半岛的影响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不仅是现代波斯尼亚历史上的关键人物,也是整个巴尔干地区发展轨迹中的关键人物。他建立了一种独特的领导模式,将理性与实践经验、价值观与务实利益融为一体。

在政治领域,伊泽特贝戈维奇对现代波斯尼亚国家的建设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在战争期间及战后,他展现了罕见的才能,能够平衡波斯尼亚族、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三大族群的利益。他接受《代顿协定》堪称智慧与道德务实的典范,既维护了新生国家的统一,又尊重了其多元组成部分。他的这一举措避免了波斯尼亚的分裂,并留下了至今仍在影响着国家结构的制度平衡遗产。

另一方面,他的思想和著作对波斯尼亚人的社会和文化意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将伊斯兰现代性与西方对话相结合的思想体系,向后世灌输了相互尊重和在政治实践中恪守道德准则的价值观。因此,伊泽特贝戈维奇成为宗教认同与思想开放性相融合的象征,这一遗产至今仍在学校、大学和公共话语中有所体现。

伊泽特贝戈维奇的政策在区域和国际层面都体现了一种愿景,即建立一个拥有主权决策权的独立国家,能够在不屈服于外部压力的情况下与大国展开对话。在战争最艰难的阶段,他与华盛顿、布鲁塞尔、安卡拉以及伊斯兰国家的交往表明,波斯尼亚可以成为一个多元化的国家,既能融入国际体系,又能保持其独特的民族特性。

伊泽特贝戈维奇的象征意义和哲学影响与政治影响同样重要。他不仅是一位领袖,更是一位政治和道德哲学家,为巴尔干半岛和欧洲的新一代树立了榜样。他清晰地划分了是非对错、权力与屈服于压迫性意识形态之间的界限。这一遗产构成了一种超越种族和宗教分歧的政治思想模式,它肯定了现代国家可以建立在法律和制度之上,而非统治或镇压之上。

最终,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对当代巴尔干地区的影响在政治哲学、制度结构和公民社会意识方面都显而易见。他堪称一位将思想与行动、伦理与政治、个人与公民身份融为一体的领袖典范。由此引出一个核心问题:在一个政治沦为道德商品化、斗争迷失方向的世界里,世人还能理解哲学家领袖兼道德活动家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的经验吗?

有人或许会认为,当今的形势已截然不同,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的独特经历无法复制。然而,这仍然为后世提供了永恒的启示:不是要复制他的个性,而是要从他的价值观和原则中汲取灵感。这些价值观和原则基于运用权力服务于正义和人道,即使在最艰难的处境下也要坚守道德,并且坚信政治斗争可以建立在清晰的哲学和坚定不移的道德标准之上。

理性解读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的学术之旅始于波斯尼亚多元民族、多元宗教的背景下。在那里,个人、社会以及对觉醒的渴望,都为批判与反思提供了沃土。他的第一部学术著作《伊斯兰宣言》奠定了他对波斯尼亚穆斯林社群权利及其在多元民族、多元宗教社会中所扮演角色的理解基础。

本书以自由为核心原则,强调伊斯兰教必须成为一股道德和思想力量,能够应对现代挑战而不屈从于狭隘的意识形态。“思想和宗教自由并非奢侈品,而是国家生存和尊严的先决条件。” 读者从伊泽特贝戈维奇的这段话中可以感受到他思想的本质二元性:既要具备道德和哲学意识,又要拥有在动荡环境中生存所必需的政治敏锐性。

在此,他未来学术计划的雏形开始显现:将伦理与政治联系起来,并在不损害伊斯兰社会核心价值观的前提下,从内部对其进行分析。这部著作引发了广泛的争议:在波斯尼亚,它被誉为民族意识和知识觉醒的基石;而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民族主义计划的掩护,或是将宗教工具化于政治的一步。

随后,他出版了《伊斯兰复兴的障碍》一书,该书对穆斯林社会进行了严谨的内部批判,并试图理解其落后和停滞的根本原因。书中,他探讨了多个主题:思想停滞、教派分裂、民族意识薄弱,以及从思想和历史殖民主义中继承而来的挑战。他写道:“一个民族只有认识到复兴始于自身,始于对自身处境的觉醒,而非盲目模仿或思想上的屈从,才能真正崛起。”

这部作品呼吁个人和社会变革,并引发了广泛的争议。支持者认为这是以现代方式重建伊斯兰意识的真诚尝试,而反对者则认为这可能是利用宗教推进特定政治议程的途径。这正是其思想接受过程中的关键性矛盾所在,这种矛盾贯穿了他之后的所有作品。

随后,他出版了回忆录《我的自由逃亡记》,在书中,伊泽特贝戈维奇将监狱作为思考和体验人生的实验室。这部回忆录展现了深刻的哲学和存在主义维度,他描写了人类在禁锢和不公面前的体验,以及道德自由的意义,并写道:“自由不是被给予的,而是需要争取的,它需要耐心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才能获得。”

在《伊斯兰复兴的障碍》一书中,阿里·伊泽特贝戈维奇扮演着梦想与行动、原则与现实之间的调解者角色。他似乎在直面世界之前,先审视了自身。他撰写此书并非为了建立新的乌托邦或仅仅进行理论探讨,而是秉持着这样的精神:复兴并非靠空谈就能实现,而是需要坦诚面对民族所面临的重重阻碍。

在这部作品中,贝戈维奇对一个因几个世纪衰落而日渐衰弱,却又尚未完全失去活力的文明,做出了精准的诊断,几乎堪称一份医学报告。他指出了该文明的弱点:盲目模仿、僵化的教条主义解读、政治自由的缺失、教育机构的脆弱,以及无法在不陷入疏离的情况下拥抱时代精神。这些“障碍”不仅被视为外部敌人,也被视为穆斯林自身在其发展道路上埋下的地雷,成为所有复兴计划的主要绊脚石。

或许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贝戈维奇既没有采用受害者叙事,也没有诉诸阴谋论来为失败辩解。相反,他将这本书写成了一部勇敢的自我批判之作,有时措辞严厉,但其根源在于他对伊斯兰文明及其教义的真挚热爱,以及复兴伊斯兰作为世界精神和道德力量的诚挚愿望。在书的每一页,我们都能看到伊斯兰集体意识与复兴诉求之间的内在对话,这种对话在自我批判与复兴的动力之间摇摆不定。

在《伊斯兰复兴的障碍》一书中,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明确呼吁以理性为基础重建伊斯兰思想。他认为复兴并非仅仅是形式上的回归过去,也并非被动地融入西方,而是试图探索第三条道路,一条根植于纯正伊斯兰,同时又拥抱现代人类成就的道路。

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这本书连接了他早期在《伊斯兰宣言》中的理论思考和他在《东西方之间的伊斯兰》中更为广阔的哲学视野。因此,《伊斯兰复兴的障碍》不仅仅是一部社会批判或政治法学著作,更是一位投身于生存斗争的知识分子的证言。他曾饱受监禁、迫害和战争的摧残,最终却勇敢地宣称,复兴始于内在,外在才能得以实现。任何政治或文明事业,若不正视那些束缚意志、消耗精神的障碍,都将无法成功。

读者最终会读到《东西方之间的伊斯兰》,这部著作堪称其思想的集大成之作,也是对其先前所有著述的精辟总结。在此,伊泽特贝戈维奇提出了一个全面的哲学、社会和政治愿景:理解人性、自由、道德、宗教和现代性的双重本质,以及伊斯兰教如何在现代多元民族、多元宗教社会中发挥建设性作用。他写道:“真正的伊斯兰教不是进步的障碍;相反,它是一种引导进步服务于人类的方法论,而不是让人类服务于进步。”

本文揭示了波斯尼亚经验的独特性:宗教认同与民族主义、多元文化主义以及随之而来的政治挑战交织在一起。这一点在公众对这本书的反应中有所体现。在波斯尼亚,它被视为民族意识和知识意识的象征,而一些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思想家则认为它是试图将宗教应用于特定的政治计划。

至于其余的批评者和仰慕者,他们的观点显然存在分歧:波斯尼亚的仰慕者和知识分子视他为现代思想与宗教认同之间的桥梁,以及能够与西方对话而不丧失自身特性的现代伊斯兰典范。与此同时,他的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反对者和批评者则认为他的哲学是民族主义政治计划的辩护,而许多国际政治家则指出,他的著作为解读波斯尼亚国家在战争期间及战后的行为提供了一个道德框架。

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不仅仅是一位地区领导人,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20世纪90年代世界的种种矛盾。对克林顿和霍尔布鲁克而言,他代表着对美国价值观与自身利益的一次考验。对希拉克和欧洲而言,他则是一个揭露其道德缺陷的声音。对联合国及其时任秘书长科菲·安南而言,他是国际良知的一道伤疤。即便在天主教会眼中,他也是一位充满信仰和坚韧不拔精神的人。

在伊斯兰世界,他成为了伊斯兰教与现代性、身份认同与民主、抵抗与人性能够和谐共存的典范。伊泽特贝戈维奇对埃尔多安的赞扬、阿拉伯知识分子的敬仰,以及亚洲领导人将他与穆罕默德·伊克巴尔或马利克·本·纳比相提并论,都表明他的影响力不仅限于巴尔干地区,而是扩展到了更广阔的领域,寻求将伦理与政治相结合的典范。

伊泽特贝戈维奇成为了超越波斯尼亚国界的象征,因为他拥有许多领导人所缺乏的品质:清晰的理念、坚定的价值观以及面对悲剧的坚韧不拔。或许,世界各国领导人的悼词并非仅仅是悼词中的客套话,而是对这位来自饱受围困的小国的伟人,最终跻身于改变世界格局的伟大领袖之列的认可。

在这种背景下,法国哲学家奥利维耶·罗伊说:“伊泽特贝戈维奇代表了现代历史上一个罕见的例子,哲学家变成了领导人,领导人又变成了哲学家,两者之间没有互相失去。”

因此,围绕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的个性和遗产的争论,无论是在巴尔干地区还是在全球范围内,都仍然存在着不同的解读和辩论。在波斯尼亚,人们引用他的思想来促进代际对话,而在贝尔格莱德和萨格勒布,他的形象仍然是持续争议和批评的对象。然而,在世界各国领导人的证词中,我们看到了对这位穆斯林领袖罕见的赞扬和赞赏。

这种划分表明,贝戈维奇的经历始终是复杂的,介于道德理想主义和政治实用主义之间,只有了解他与当地和国际环境的互动,以及他所面临的真正挑战,才能充分理解他的遗产。

最终可以说,作为一位和解者,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代表了一种完整的经验,涵盖了从思想到实践、从个人自由到现代国家、从伦理到务实政治的方方面面。他留下的遗产无法被简化为单一的方面,他是一位身处困境的哲学家公民和政治家,试图在道德理想与政治生存的需要之间寻求平衡。正如他自己所说:“每一代人都根据自身的需求解读我,每一次经历都会重塑他们对我的理解。”他的遗产至今犹存。

来源: 半岛电视台 + 电子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