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鄒宗翰 Tsou Tzung Han
2025-10-06T02:47:11.952Z
台北故宮9月11日將人氣展品「翠玉白菜」送至捷克國家博物館展覽至年底,引發中國國台辦批評民進黨「搞文化謀獨、去中國化」,台灣陸委會則回擊,「破壞中華文化的是中共」。

(德國之聲中文網)蕭宗煌在2023年1月31日上任成為台北故宮院長。前任吳密察院長在2022年底深陷「破碗風暴」,清查文物時發生員工不慎打破清代龍紋碗,以及其他毀損事件,讓台北故宮蒙上陰影。隨後接任的蕭宗煌面對外界放大檢視的壓力,加上故宮的政治性,他告訴DW,自己只是「過渡院長」。

以下為專訪全文,內容在不影響受訪者原意下經過編輯。

DW: 台灣的政府經歷過政黨輪替,每一任院長上任的時候都會有自己對故宮博物院的想像,有人認為它是中華文化的傳承,也有人認為其實就是亞洲的一部分,要帶進更多台灣的元素,您是怎麼想?

蕭宗煌:大家都認為說故宮是一個單一主題的華夏文物,或是中華文物的一個博物館,基本上來講,這是沒有錯的。

我們在談歷史的時候,有一個叫做史實,歷史的真正的過程,大家都相信眼見為真,可是我們沒有辦法親眼看見,就算眼見的話,一個人你看他的左邊耳朵,看完以後再看他的右邊耳朵,你問他左邊耳朵比較大,還是右邊耳朵比較大,他基本上來講沒有辦法分辨的。同樣一件事情,每個人看的角度不一樣,會產生不一樣的詮釋。所以歷史的事實,可能是真的是那個樣子。另外一個叫做史觀,同樣一個事情,每個人看的角度不一樣。中間還有一個叫史料,就是故宮這些文獻和文物,可以用這些來印證。

故宮的文物1949來台灣是一個歷史的事實,這個文物的歸屬是誰是另外一件事情。1949年來台灣的時候,是中華民國合法政府的時候送到台灣來的,那時候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沒有成立。當初護送文物來的時候,有很多大陸各個省份的老故宮人,他們來了台灣在台灣落地生根,甚至在那個時間點,大陸撤退來台灣的時候,有很多各個省份的人在台灣,所以基本上來講,這些文物的話是中華民族的共同資產沒有錯。共同資產的話有部分在台灣,也有部分在大陸,這是一個事實。

但是如果說以行政,以財產的事實上管理權來講的話,這些文物是屬於中華民國的財產,但是管理權在故宮博物院。所以我們每一年要跟財政部報財產帳目,說這些財產又增加多少,每年都要報。這個文物的歸屬基本上來講是屬於中華民國政府,故宮沒有權利去處置這些文物,只是去保管,做保存、修復、展示和教育推廣,這對故宮來講是一個很單純的問題。故宮保存這些文物,讓這些文物的話可以流傳久遠。

台北故宮院長蕭宗煌接受DW專訪,他強調,「故宮沒有去中國化的問題」,那是意識形態和政治的語言。

DW: 怎麼看北京故宮跟台北故宮的關係,是競爭嗎,還是有機會合作?

蕭宗煌:在蔣復璁或是秦孝儀院長時期,蔣介石老總統在的時候,合作是不可能發生的。那個是談都不敢談,要殺頭的。在那個時間點絕對沒有所謂的兩岸故宮合作。合作的契機開始,不可否認是在那個周功鑫院長,馬英九總統的時代有開始去談合作,像是《富春山居圖》合璧。可是事實上,有很多展覽的話都談不成,因為對名稱載示的問題,因為他們不準用「國立」,也沒有辦法提供免司法免扣押的文件,所以合作都談不成。

以現在來講的話,我們對跟大陸的交流還是採取一個正面的態度,但是台灣有台灣的法律,《兩岸人民關係條例》裡面說,要在對等尊重、確保文物安全無虞的情況之下,才會進行實質上文物的交流,但是研究的交流、學術研討會人員互訪,我們都沒有阻礙。

DW:可是故宮很難避免成為兩岸政治的焦點,怎麼看因為故宮而產生的這些政治紛擾?

蕭宗煌:故宮博物院對台灣來講是一個很特殊的一個品牌,故宮的文物給台灣帶來滿多的紅利:很多人來看展覽,出國禮物的話也多以故宮文物作為首選。但是它不可避免的一定會接受到 意識形態的羈絆。文物的來源是一個歷史的事實,不可能說這是我自己編出來的,雖然主要的來源是從清宮的舊藏,後來我們也收藏了很多,在地的文物或是人家捐贈的,但這個脈絡是事實。

我們沒有辦法去否認史實,但跟史觀不一樣,譬如說,包括陸委會都講,如果這些文物當初沒有來台灣,在文化大革命裡面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損害?所以文物有靈,它來台灣之後的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雖然有人講說,大陸還是有很多東西留下沒有被破壞,但是事實上很多被破壞,有一部分的故宮文物現在在南京博物院,是因為藏在庫房裡面沒有被破壞。

在2000年之前,是台灣在努力把這些文物做好好的研究、保存、修復然後整治給全世界的人知道,有關故宮文物的博大精深的美學奧秘。如果講說台灣沒有好好照顧,那真的對歷代故宮人是一個傷害,因為實際上我們很愛這些文物,也很認真地照顧它。但是如果是國內自己的黨派的政治操作,基本上來講我不回應這個問題,不然會引發我在立法院更多的困擾。

DW:過去民黨政府執政的時候,一直希望故宮可以像世界上很多的博物館一樣,隸屬於文化部嘛,但故宮現在還是在行政院底下。故宮院長的角色也多了更多政治性,會不會讓這樣的文化工作更困難?

蕭宗煌:故宮博物院本來是一個政治屬性非常強的一個單位,在2000年政黨輪替以後,變成是一個轉型的時期。在千禧年之前開始,興起了一個博物館的理論:新博物館學,由博物館比較深遠歷史的國家的寫者提出來,說博物館要摒去殖民主義、國族主義的論述,把文物當為是全世界共同的資產,用另外一個角度來詮釋,讓博物館跟社會普羅大眾產生一個普世的價值。

這些文物,你當然可以講說來源是哪裡,但是已經沒有辦法講說,這些文物是歸屬哪一個國家。因為蘇東坡他是宋朝,他也沒有講說這些文物之後的話要放在大陸還是要放在台灣,這是一個自然的演變過程,不可逆,因為已經發生了,已經在台灣了,是我們的財產,以後會怎麼樣?我也不敢保證。但是做一個專業博物館人的一個職責,就是把這些文物好好的保存,然後讓它展示,去做它的推廣,讓後代的子子孫孫,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到。

DW:台北故宮有沒有所謂去中國化的問題?

蕭宗煌:故宮沒有去中國化的問題,因為故宮文物的來源脈絡,如果宋朝算是中國的話,那當然沒有去中,我從來沒有講說蘇東坡是中華民國的國民,去中是一個意識形態,是一個政治的語言,我們一直在努力推廣中華文化、華夏文化,你說我是去中,我沒有辦法理解這個邏輯到底在哪裡。

台北故宮院長蕭宗煌接受DW專訪提到,故宮現在是台灣的故宮,是亞洲的故宮,過去也許是中國的故宮,但他期待它成為世界的故宮。

DW:這樣跟推廣台灣文化是有辦法共融的嗎?有人倡議故宮在台灣1965年建院,是不是應該有更多台灣的東西放進來?

蕭宗煌:基本上來講,博物館有博物館的屬性,任何一個博物館都有它的定位。如果用台灣沒有辦法講清楚的話,我們就講說譬如說法國羅浮宮,它有它的定位。所以為什麼會有奧賽美術館?就是十九世紀以後,羅浮宮多了很多東西,一路下來到了十九世紀,印象派的畫作慢慢有收藏、有捐贈。後來他們就覺得說,羅浮宮應該有一個歷史的斷代跟定位,所以後來成立了奧賽美術館,把十九世紀印象派以後的收藏就歸他們。另外,印象派的那是專業的博物館,其實法國巴黎還有一個國立現代美術館,在龐畢度文化中心,一個複合性文化中心,有國立現代美術館,也有圖書館和影像圖書館。

如果說故宮博物院也在收藏台灣的東西的話,那我們就是國立台灣美術館、台北市立美術館,每個人都當我們的分館就好了。因為大家都會覺得故宮的地位比較高,通通給故宮收藏,這樣的話其他的博物館就沒有必要了,如果有的話就通通變成故宮的分館,這個就不是一個博物館的形態。任何一個國家的博物館,都會分門別類,根據它的屬性和定位去做展覽,譬如說文學的話就文學館。

故宮博物院跟這些國立其他美術館中間,其實還有一個館是銜接的,就是歷史博物館,有一部份歷史,有一部份現代,基本上來講是做一個銜接,發揮不同的功能。每一個博物館都有它自己的一個定位。所以很多人說,故宮為什麼不收錄近現代或是當代藝術家的作品?我就跟他講說,我們名字第一個字叫做「故」,當然這是開玩笑。

DW:故宮一百年了,您最想替故宮留下什麼?

蕭宗煌:我當初到故宮來的時候,那個時間點比較奇怪,外面有人批評,故宮沒有好好保護文物,還把故宮的文物送出去。故宮文物有破損,一個青花盤真的是掉了,另外有兩個近期我來之前破的,在箱子裡面打開就破了。當初的故宮文物打包裝進木頭箱子,他們說裡面裝稻草,我說不是裝稻草,大陸沒有稻子,下面是鋪麥桿,文物的話是用棉布紮,然後就塞棉花、塞木屑,然後裝在木箱裡面,用平板車、卡車、火車,包括輪船運到大後方,然後到南京,再來台灣。到了台灣說:「報告長官絲毫無損。」你會相信嗎?你搬家搬一次給我看看。

DW:傳說都是絲毫無損。

蕭宗煌:因為那砍頭的,所以基本上來講,我們在清點文物的候就知道就是裝的木匣破了,或裝幀損壞的,那個都有,包括那個瓷器裂掉的、破掉的都有。吳(密察)院長已經強調了,可是沒有人聽他的話,他後來請大家統計故宮裡面文物破損修復的,整個檔案資料有三百多件,這個大家不相信。不管任何一個時代執政,包括秦孝儀什麼,都有破損,檔案資料都有,可是在那個年代,破了就破了,老立委也沒有人會去在意這個事情。我只是讓大家知道,故宮是一個老博物館,它有它的傳統,還有1200多箱的文物在山洞庫房裡面。

大家覺得故宮現代化過程很緩慢,可是我講老實話,每一任的院長在他的任內都很努力,做他應該做的事情。1965年蓋了故宮博物院,後來蔣復璁把原來四方形的建築變成長方形,之後加上左右兩翼。秦孝儀也去進一步蓋了研究大樓、至善園,在他們的年代,用他們整個社會環境的邏輯思維去做應該做的事情。所以你說那時候很落伍,可是那時候故宮博物院也是台灣最先進的博物館,已經有空調了。但是為什麼文物一直都沒有辦法妥善處理?就是因為第一代的故宮人認為這些文物只是暫時留在台灣,跟當初的中正紀念堂一樣,那個叫做「暫處」,裝在箱子裡面,因為他們認為說有一天會回到中國大陸。

台北故宮外的牌樓上有兩岸國父孫中山題字「天下為公」,據說台北故宮建築的原型是仿照南京中山陵所打造。

DW:那現在呢?

蕭宗煌:日久他鄉是故鄉,這些想法的話已經慢慢在地化了,所以就沒有所謂文物會回去(中國大陸)這樣的想法,這不是我個人可以做決定的,而是說大環境現在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們現在在進行改箱為櫃,讓這些文物從山洞庫房進到研究大樓的庫房裡面,做到一個更標準化、國際化的一個典藏庫房,這些是我們現在要做的。百年新故宮的話並不是說我們把建築重新粉刷一次,而是說我們會把這些基礎工作做得更落實。

為什麼要講破盤子的事情,因為我來的時候接院長就是這件事情,還沒有告一段落。我來了以後去進行這三個盤子的修復,立法院和監察院都說修復以後要透明,要公告給大家知道,所以我決定我辦一個修復展,把修復的文物放到展覽室去展,卻有人說貍貓換太子,用新的跟那個打破的對調,展出的是新的不是破的那個,這證明說故宮的文物保存修復能力有到位,專業的人可以看得出來說有修沒有修,但是一般的民眾看不出來,我把這樣的一個過程公開透明。

故宮很多所謂的深宮的秘密,像是我現在還是沒有辦法讓你們進去庫房裡面拍,但是未來,所有故宮的事情可以盡量公開透明,我們都會做。

DW:破碗的事件產生了你是「過渡院長」的說法,是來擔責任的。

蕭宗煌:我不否認,在歷史的長河裡面,每個人都是過渡的,如果說故宮是一個文化傳承,我也只是賽跑中間拿到棒子的人,拿到這個棒子的話是我的責任,就是要好好跑,把這個棒子交到下一位接替的人的身上,因為有一天我還是會離開。我已經本來要退休了,又被叫回來,但退休的時候,我當然希望說把棒子交給下一位之前,我要把能做的都做,不能講說因為是過渡,等我離開之後他們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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