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永宽专栏】特朗普痴迷于“力量”，抛弃美国80年来打造的国际秩序
美国特朗普政府第二期上台后便不断发生令人震惊的事件。2月2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面，在会谈中重复了六次“你没有筹码”这句话，对泽连斯基进行施压。这句话反映了特朗普的世界观。“筹码”意味着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而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拥有很多筹码，因此必须要在所有谈判中获胜。然而，由于过去“软弱或愚蠢”的总统，美国一直在为盟友们“买单”，现在是时候收回那些损失了。而且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力量强大的大国——美国、中国、俄罗斯应该在各地区形成势力圈。
然而，回顾世界历史，西方国家正是因为沉迷于这种大国权力政治，才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并造成2000万人死亡。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所以主导了国际联盟的创立试图用规则而非武力维持国际秩序。但是，美国参议院阻止其加入国际联盟，国际联盟失去了力量。最终，美国孤立主义造成的国际领导力空白导致了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
一直以来美国的孤立主义传统非常强烈。从地理位置上看，大西洋和太平洋形成了天然屏障，使美国无需担忧外来入侵。而北面的加拿大和南面的墨西哥国力较弱，不构成威胁。因此，美国认为不需要干涉欧洲或亚洲的事务，只要关注美洲大陆自身的利益即可。但这种想法在1941年12月因日本攻击珍珠港而崩溃，纹丝不动的美国这才加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二战结束前后，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哈里·杜鲁门总统不希望重蹈美国消极执着于孤立主义的覆辙，因此创建了联合国，遵守国际规范，展开了国际主义外交。在过去的80年里美国还自诩为警察角色，主张强国不能侵犯弱小国家的领土主权或自决权。
然而，特朗普政府却公开违反这一国际规则，站在俄罗斯一边，排除乌克兰和欧洲，与俄罗斯进行谈判。前美国国家情报副局长贝丝·桑纳在CNN的采访中批评道，这相当于打开了大国政治的“潘多拉魔盒”，试图打造一个只要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
而这对韩国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韩国的先人在上世纪初失去了国家，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国际规范。而1950年北韩南侵时期，正因为有这样的规范，十六国才派兵保护韩国。如今，曾帮助韩国成为世界第13位经济大国的自由贸易这一国际准则也在被打破。
俄罗斯正在为任由力量支配的现况欢呼。俄罗斯总统普京曾表示，苏联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悲剧”，现在，普京可以在东欧和中亚重新复活苏联帝国了。如果特朗普政府解除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俄罗斯将有时间恢复其被削弱的军事实力。普京甚至否认乌克兰国家的正当性，因此几年后再度入侵乌克兰也并非不可能。这正是泽连斯基总统如此竭力寻求国际安全保障的原因。然而，特朗普政府不仅切断对乌克兰的武器援助，还要求签署缺乏安全保障的停战协议，并以矿产资源协议作为交换条件。
在作为缓冲地带的乌克兰倒台、美国试图逃离欧洲之际，欧洲领导人陷入了恐慌。他们批评特朗普政府的大国政治观，寻求自救。事实上，欧盟和英国的经济总量是俄罗斯的12倍，如果能团结一致，仅靠欧洲自身就能遏制俄罗斯。
东亚国家的顾虑在于，美国在乌克兰停战谈判中单方面向俄罗斯让步的波及效果。如果美国以军事力量为先、无视国际准则，那么习近平就有可能对台湾行使武力、金正恩也有可能对韩国进行挑衅。
而且，特朗普总统也有可能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进行交易。台湾民众担心自己会被美国抛弃。华盛顿有传言称，特朗普可能会通过关税施压，迫使台积电(TSMC)将大量股份出售给美国公司。或许正因如此，3月3日，台积电宣布在此前650亿美元投资的基础上，再追加1000亿美元投资。对此，一直回避提及台湾防御的特朗普总统对中国可能入侵台湾表示，这是一个 “灾难性事件”, 采取了相对积极的立场。
特朗普总统可能会向北韩国务委员长金正恩提议重启对话。如果对话开始，可能会沿用2018—2019年的谈判模式，即通过小规模交易，以部分无核化换取部分制裁解除。这种情况下，韩国仍然会受到北韩核武器及其短程导弹的威胁。而如果特朗普推动更大规模的交易，可能会像当前对待俄罗斯一样，直接宣布改善与北韩的关系，签订和平协定，并推动美军撤离韩国。那么韩半岛将被卷入巨浪之中。
在这种格局下，韩国要想不被疏远，维护安保和国家利益，应该怎么做呢？
韩国可以考虑几个短期战略。第一，特朗普总统重点关注的不是盟国韩国的安全，而是美国的经济利益。因此，必须积极主动提出增加驻韩美军防卫费分摊额和减少对美贸易顺差的方案。
第二，特朗普总统对中国施压的战略和霸权竞争将会持续。韩国有必要强调，在履行美国对华战略的过程中，韩国具有多么重要的战略价值。幸运的是，特朗普曾在与日本前首相石破茂的会谈中表示重视韩美日合作。
第三，要在韩国的领先产业领域与美国建立紧密合作。不仅是特朗普总统表示关心的北韩，如果在原子能、国防、半导体等领域，使韩国业界成为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供应链的必要环节，就可以将其作为说服特朗普政府的重要外交资产。
中长期战略方面。第一，军事自强。虽然现在韩美同盟仍很重要，但韩国的安保随时有可能无法
依靠美国。为应对这种情况，韩国应该加强包括潜在核能力在内的国防力量，并做好准备，以便能够凭借自身力量应对对北威慑。美国国防部副部长主张，驻韩美军应集中对华威慑，而韩国军队应集中对北威慑。
第二，韩国此前过于拘泥于美中大国外交的框架。当然，考虑到北韩问题，在这两国之间采取明智的外交策略至关重要。然而，现在韩国应当根据自身的国力，大幅扩大外交视野和空间。最重要的是要强化与全球南方国家，特别是即将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大国的民主国家——印度的关系。
第三，在多边组织正逐渐失去影响力的当下，韩国需要进一步强化与志同道合的发达民主国家——日本、欧洲、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的“小多边”合作网络。应该共同克服强国政治的惊涛骇浪，建立更多维持国际规范的伙伴，提升韩国外交的级别。
最后想强调的是国内政治的团结。在力量就是正义的世界里，北韩的威胁日益加剧，韩美同盟的不确定性也在上升，而韩国国内却陷入极度分裂。这种分裂给大国势力的政治介入提供了可乘之机，使国家陷入危机。那种经验在历史上有一次就足够了。与当时不同，现在韩国有自己的筹码。要想有效运用这些筹码，就必须实现团结。因此，韩国必须借此机会改革导致分裂和对立的政治制度，即对“胜者通吃”的帝王式总统制，改革刻不容缓。
※本文作者为韩国前外交部长尹永宽，曾任首尔大学外交学系教授、外交部长，现为首尔大学名誉教授、峨山政策研究院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