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海威, KIUKO NOTOYA
上月,日本东北部岩手县盛冈市出现一只熊。 Kyodo, via Reuters

日本北部的秋田县,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人们心神不宁。

通勤者们有的戴着铃铛,有的揣着防熊喷雾,小心翼翼走在落叶覆盖的街道上。孩子们被警告待在室内,公园用黄色胶带封锁——上面印着“禁止入内!”字样——还立着威慑性的猛兽剪影。自卫队手持盾牌在附近山区巡逻,设置陷阱,无人机在空中盘旋监视。

秋田县正处于战时状态,敌人是重约180公斤、酷爱柿子的亚洲黑熊。黑熊今年已在该地区引发50多起袭击事件,造成四人死亡。而在日本全国范围内,黑熊攻击性激增,正考验着这个国家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传统信念。

在秋田县,曾有长者倒垃圾或送报时遭黑熊袭击。它们悄然逼近采菇人与稻农,闯入超市,甚至现身校园。一段广为流传的视频显示,一位82岁的老妇人清晨散步时,被黑熊从背后袭击。

“现在在秋田过马路,既要左看右看,还要留意有没有熊,”65岁的退休公务员铃木明广(音)近日前往图书馆时说。“你永远不知道熊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位于北秋田和阿仁地区附近的一个村庄,毗邻人类与熊共存的森林地带。

秋田县约有88万人口,是日本熊患危机的最前线。这场危机已触动国民神经,引发政府全面应对。今年全日本已有近200人遭熊袭击,13人死亡,创下历史纪录。黑熊的踪迹出现在北部滑雪小镇、南部村庄,甚至东京、京都等城市的郊区。美国、加拿大和英国近期均发布了关于日本熊患的旅行警告。

专家认为,袭击事件激增部分源于气候变化,风暴严重破坏了山毛榉等植被,而山毛榉坚果是黑熊的主要食物来源。为了获取能量,黑熊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闯入城市中心寻找残羹剩饭。

秋田县山林博物馆展出的毛绒玩具熊。

山毛榉果实是日本森林中熊赖以生存的食物之一。

日本的人口结构变化也加剧了这一问题。过去,农业社区是分隔山区与人口密集区的缓冲带,但随着日本人口萎缩、老龄化加剧,年轻人涌向城市,部分农村地区逐渐空心化。黑熊趁机迁入,一步步逼近人类聚居地。

日本70%的国土为山地和森林,黑熊在当地被视为神圣的生灵。在同样遭遇熊袭击事件激增的日本最北端岛屿北海道,棕熊被尊为生活在人类世界的神灵。

但随着公众焦虑情绪高涨,对传统和环保的考量已被搁置一旁。日本政府本月向秋田等重灾区派遣自卫队协助设置陷阱,防暴警察与日渐减少的猎人联手追踪捕杀黑熊。公园上空部署了无人机,其中部分能发出狗吠声。日本一所知名大学最近还发布了“熊出没AI预测地图”,用于预判黑熊活动轨迹。

今年秋天,日本修改了严格的枪支法,放宽了对于猎人在居民区射杀熊的限制。在日本西部的鸟取县,一群猎人近日聚集起来,练习在紧急情况下射杀黑熊。两名猎人手持仿真步枪,瞄准伪装成熊的目标——实际上是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政府工作人员。

地方公务员松田空在狩猎模拟活动中扮成了熊。

日本的人熊冲突可能还将持续,尤其是在春秋两季,这是熊类冬眠前后最饥饿的时期。专家称,近年来日本黑熊数量不断增加,目前已超过5万头,而日本总人口约为1.24亿。

秋田县民众正在学着适应这种生活:商店推迟开门、提前关门,部分地区暂停邮递服务;通勤者每天早上出门时,随身携带小铃铛和防熊喷雾(含辣椒提取物,能刺激黏膜和眼睛,几秒内就能阻止黑熊袭击);孩子们不再独自步行上学。

这场熊患给秋田县的红叶旺季蒙上了一层阴影,往年此时,这里火红的枫树和金黄的森林会吸引大批悠闲赏景、拍照留念的游客。

“人们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不知道自己、家人、同事或朋友何时会遭到袭击,”50岁的小山真希(音)说道,她在秋田县一家文化中心工作。“现在的情况充满恐惧和混乱。”

鸟取县山城地津町举办了一场熊类安全研讨会。当地官员、警察和猎人齐聚一堂,学习熊的习性以及在目击熊时应采取的应对措施。

政府通过设置钢笼式活体陷阱捕杀熊只后将其射杀,这一做法让一些被称为“matagi”的传统猎人感到不安。他们狩猎前会举行仪式,希望让熊的灵魂回归天界。在秋田县,熊肉是当地火锅店的特色食材,熊的身体部位曾被当作药材出售。

“我们和熊都陷入了困境,”78岁的秋田县山林猎人铃木英夫(音)说。“我为这些熊感到难过。”

左为猎人铃木英夫,右为猎人伊藤胜,二人手持名为“长匕”的传统狩猎工具。

近几十年来,秋田县的猎人数量大幅减少,这也是熊数量增多的原因之一。铃木英夫所在的狩猎小组曾有数百人,如今仅剩30多人。他说,随着农村地区人口流失,很难招募到年轻猎人。

“这里没有年轻人的活干,所以他们没必要回来,”他说。

本月抵达秋田县的自卫队旨在帮助恢复当地的安全感和平静。近期,熊的话题占据日本新闻头条,电视台频繁播放安全指南视频,教导民众遇熊时该如何应对。

熊袭受害者也纷纷发声,呼吁采取强硬应对措施。秋田县一家糖果店老板皆藤惠二(音)两年前在车库遭熊袭击,耳朵被咬掉一块,照镜子时能看到部分头骨。当天,这只熊还袭击了附近四名居民。

皆藤惠二在两年前遭熊袭击的甜品工坊外。

皆藤惠二将烟花作为工具,用来驱赶熊。

皆藤惠二的头部仍有麻木感和刺痛感,脸上留着疤痕。他表示,捕杀熊是“必要之恶”,甚至希望能亲手杀死并吃掉袭击自己的那只熊。

“它们比我想象的更具攻击性,而且相对于体型来说,力量惊人,”他说。“它们速度极快、力量强大、极具攻击性。”

秋田县的商家表示,由于人们吓得不敢出门,客流量明显下降。游客仍会前来,但会缩短行程或尽量待在室内。

“不值得冒被熊吃掉的风险,”来自台湾的游客特蕾莎·刘(音)说。

今年秋天,以樱花树和柏树闻名的千秋公园(音)因多次发现黑熊踪迹而反复关闭。公园内已设置陷阱,工作人员操控无人机在空中搜寻黑熊。

街角处,55岁的植松留美(音)经营着一家玩具店,还开办了课后托管班。她担心熊患危机对孩子们的影响,这些孩子已经经历过新冠疫情时期的限制。

“他们终于重获自由,现在却又要生活在焦虑中,”植松留美说。

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植松留美被屋外的熊吼惊醒。她紧张地打开窗户,熊已经不见了。

“我们需要想出新的对策,”她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采取紧急手段,然后盼望。”

图片/视频:Kentaro Takahashi

赫海威(Javier C. Hernández)是《纽约时报》东京分社社长,领导时报对日本及周边地区的报道。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在亚洲进行报道,此前曾任驻华记者。

Kiuko Notoya是一名常驻东京的记者/研究员,报道日本新闻。

翻译:晋其角

点击查看本文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