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5周年】專訪4名流亡異鄉「理大圍城」抗爭者:雖失敗但無悔
「理大圍城」至今已5年,但北京和港府的清算仍在繼續。本台訪問了4位流亡異鄉的抗爭者,他們憶及硝煙中的青春抗爭經歷時,坦承對「突圍」失敗及至整個香港淪陷後的很失望,但當面對無恥且強大的中共獨裁政權時,他們雖「失敗」不過無悔曾經的抗爭,並承諾將在海外堅守香港文化與自由抗爭精神。
11月17日,是香港「理大圍城」5周年。「理大保衛戰」作為香港「反送中運動」中最重要且深刻的一場示威行動,曾決絕地死守「家園」的香港年輕人,也在那裡絕望地看著「家園」漸漸失守。
5年間,參與的年輕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有人被判入獄,有人逃離家園,流散到世界各地,但來自北京和港府的清算仍在繼續。
本台訪問了4位目前流亡英國、德國、日本和台灣的「理大圍城」參與者,他們一度猶豫要不要向傳媒回顧當年的抗爭經歷,一是因為5年前「理大圍城」的抗爭過於慘烈,要重新梳理當時情緒高漲後的撕裂、絕望是異常痛苦的事情;另外儘管他們當中許多人已流亡到不同國家,但其家人仍處在「極權」的陰影下,他們必須考慮留港家人的安全問題。
但深思熟慮之後,他們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故事,因為他們認為,他們個體的命運浮沉也是整個香港「反送中運動」年輕人的集體命運。所以他們向我們講述了包括當年為何進入理大、在理大保衛戰中親歷了甚麼、5年來他們的經歷與處境;以及5年之後,他們回望這場抗爭時的想法,以及對目前香港局勢及未來走向的看法。
出於安全考慮,他們使用化名接受本台的訪問。
英國傑仔:如果我不走得更前,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完蛋
流亡英國的傑仔自2019年6月香港「反送中運動」初始就參與抗爭活動,並在之後的抗爭中越走越前,因為他覺得:「如果我不走得更遠的話,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會完蛋」。
傑仔說:「從(2019年)6月開始大部分的抗爭活動我都有參加,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前線,但我覺得如果我不走得更遠的話,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會完蛋,這就使得我在之後的抗爭中越走越前。在我剛剛踏足理大的時候,剛好趕上了被包圍的尾班車。」
進入理大之後,改寫了傑仔和很多參與者的命運。
傑仔說:「到第二天突圍的時候,我們經歷了3次的突圍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我們就回到了理大裡面。然後我就和另外3位朋友提議,不如再找其他的路離開,但我們還是徘徊了很久,一方面大家都很害怕,另一方面也沒有甚麼結論,始終找不到一條比較合適的路離開,我們就回到圖書館休息。3位同伴找其他地方離開,但可能是經歷了剛才3次突圍的失敗,他們當時情緒不是太好,同時也覺得需要休息,所以我就自己另外去找路了。去到晚上零晨12點的時間,我就自己找到了一條路,同時也認為這是比較合適離開的時機,於是嘗試離開這個被包圍的地方。但很不幸的是,我在嘗試離開的過程中被警方拘捕了。」
傑仔被逮捕後仍未放棄抗爭,但令他感絕望的是港府利用疫情打壓香港人的抗爭時,人們不再出來反抗。加上港府對「理大圍城」參與者進行清算,傑仔於是逃往海外。他目前仍有些失望和消極,但還是鼓勵港人繼續凝聚力量,以守護和傳承香港文化。
傑仔說:「被拘捕之後我仍然繼續參與之後的抗爭運動,但是之後政府利用疫情來打壓這場抗爭,利用人對病毒的恐懼使得抗爭開始消失,沒有人再出來抗爭。我這時也發現我自己做不了太多事情了。目前的看法是消極的,但是我還是希望香港人可以再團結一點,可以繼續傳承香港的文化,以及救香港文化。」
德國阿熙:雖然失敗了,但亦無悔
目前流亡德國的阿熙告訴本台,他在當時的香港「反送中運動」中本不在最前線,但聽到留守理大的兩位自己所屬小分隊隊友說「情況危急」,他於當年11月17日進入理大並遭遇警方的全面圍困。
阿熙說:「我一開始是想勸二位隊友離開,因為情勢真的很危急,直升機一直在天上飛,但他們說不走,我也沒想到最後會走不了。到當晚9點半,我們裡面的人確定真的出不去的時候,其實現場的氣氛是很悲壯的。我記得有個男孩先是叫我們寫不自殺聲明,後來又哭著說,如果我們今晚走了的話,會後悔一輩子吧。」
當晚,阿熙和同伴們遭到了港警的強烈攻勢。
阿熙說:「當時警方攻勢真的很激烈。我是整晚都守在A core的平台,下面就是前線手足和警方的水砲車,水砲車不時向平台噴射藍色液體。直到18日清晨大概6點左右,警方突然發動攻勢,由高處向A core平台發射大量催淚彈和橡膠子彈,我當時立即打開雨傘,蹲在旁邊的樹旁,然後聽到子彈噼嚦啪啦打在雨傘上,陣地也很快就失守了,還好我最後還是幸運地跑回了理大。校園內不斷傳出警方要進來拘捕的消息,所以我們都很不知所措。」
後來有律師馳援,阿熙跟著律師走出理大,很幸運沒有被即時拘捕,只被警方抄錄證件,但他後來處在警方的監視中,他也不得不選擇出走德國。
阿熙表示,在整場的香港「反送中運動」中,看到中共獨裁政權無恥且強大,但國際社會並沒有給予足夠幫助,目前他對香港的未來有些悲觀。
阿熙說:「我是悲觀的,因為始終這個政權很強大,靠自己很難,國際社會可以幫到的其實也不多。香港人是很現實的,你看天天這麼多人北上,其實我是理解的。我是沒有後悔的,因為當年稍有良知和正義感的人都會選擇站出來的,因為很多東西不是說不害怕,而是你真心覺得要去做吧。」
日本天仔:3次突圍失敗大家都很徬徨,那種感覺很可怕
目前生活在日本的天仔從「612」開始就參與遊行,他表示投入「理大保衛戰」是因為當時香港正在進行「大三罷」行動,而香港理大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在紅隧的隧道口,所以他就進去幫忙。
他回顧當時在理大的抗爭者想突破警方的圍困,但3次都突圍失敗,抗爭者陷入徬徨的情緒。
天仔說:「印象深刻的就是手足用一把自製的丫杈,發射了一顆燃燒彈,點燃了警方的裝甲車,迫使它向後退,然後大家在一起歡呼。然後理大裡面其實是挺混亂的,因為很多假情報傳進來,搞到大家都很不知所措,那時和隊友失散了。」
天仔也表示,許多香港年輕一代都被迫選擇了離開香港,過去5年他曾到過幾個不同的國家,最後於日本定居。他擔憂在共產黨未垮台之前,他可能永遠無法回到香港。
天仔說:「這5年來我在不同的國家生活過,現在來到了日本。這5年來的經歷有好有壞,不過還算是撐了過來,現在就在日本這邊生活了。」
台灣阿佳:共產黨已不再掩飾「獨裁」一面,因而被國際制裁
香港經歷「反送中運動」而「淪陷」後,有一群香港年輕人選擇到台灣定居。目前生活在台灣的阿佳當年參加完「中大保衛戰」,就看到「連登」有人發出「理大要人幫忙」的呼召。他不顧剛參加完「中大保衛戰」的疲憊,就再加入到「理大保衛戰」,亦是為了助力當時全港「大三罷」的行動。
阿佳表示,他們當時未曾想到警方會採取「圍城」手法。他們嘗試突圍,但面對的是荷槍且坐等他們衝過去的警察。
阿佳說:「印象最深刻的是當時想不到警方會採取『圍城』的方法。本身理大裡面的物資都是靠外面的『家長』運進來的,警方截斷了我們補給物資的管道,甚至連水都切斷了,極度不人道。還有突圍的時候,有一次突圍印象很深刻,當時我們從理大正門嘗試突圍,跑出去不久就遇到正面攔截的部隊,迫使我們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再向前跑了一段距離之後,發現我們被人前後包夾了。前面的警察已經全部拿好了槍等我們過去,我們唯有返回理大再作下一步打算。」
阿佳其後雖然沒有被當場拘捕,但也同樣上了黑名單。為了避免遭到清算,他選擇離開香港。面對香港政府已全然成為北京傀儡的現狀,他不再對港府有任何冀望。
阿佳說:「對目前情勢的想法,其實我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想法了。以港共政府處理『反送中』的方法,已經證明了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民意,只要一日政權人物未受到制裁,我們便一日無法影響到他們。反而他們為了不讓我們反映民意,先後祭了《反蒙面法》和《國家安全法》,最可笑的是這些法例通過以後,就真的印證了共產黨那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既然共產黨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獨裁的一面而被國際社會制裁,而且致使香港的經濟日益衰退,這正好符合我們的『攬炒』意願,burn this place to the ground!」
公開資料顯示,2019年11月17日晚,港警包圍封鎖香港理工大學校園,並在其後圍困該校達13日。警方公開聲稱所有當時理大內參與抗爭的人都將被控暴動罪,該罪最高刑期10年。其後數日,示威者透過突圍、遊繩及爬渠等方法嘗試離開,至少316人被逮捕。
為營救「理大手足」,港人再於當年11月18日發起「圍魏救趙」行動,數千名示威者於理大外圍的尖沙咀、彌敦道一帶與警方抗爭,但以失敗告終,213人被捕。相關案件已於今年9月審結,共有200人被定罪,189人被判29至64個月。
截至2022年8月,警方就「理大事件」拘捕1393人,其中810人是在離開理大時被逮捕。其後警方未再公布最新的逮捕人數;但延至今年7月,仍有示威者重新被逮捕並落案起訴。在審結的案件中,定罪率達95%。
4位受訪者都表達了他們仍留存心底的恐懼和絕望感,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堅持恪守記憶,也不願放棄早已主動背負在身的責任,他們只是選擇以另外一種方式,像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星火,抑或是他們曾一再強調過的「如水狀態」(Be water),有人遊說西方民主國家政府制裁中共及港府,有人默默幫助香港的「政治移民」,有人建立海外的香港社群守護語言、文化、自由精神……
編輯:溫曉平 網編:畢子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