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手記】用三年寫一篇訪問
(獨媒報導)初選案判刑後,被告之一吳政亨的專訪文章終於刊出。這是我目前的記者生涯中,花過最長時間跟進的報道。由被捕到正式起訴、還柙、申請保釋失敗、不認罪抗辯、被裁定罪成到判刑,歷時三年十個月左右。
最初我難以想像出,這篇訪問可以如何刊出,又會以怎樣的姿態面世?這幾年間香港傳媒經歷過的事,大家有目共睹,而我真的沒預料到自己在2024年仍未轉行(兼冇轉公司)。後來隨著判刑日子逼近,我開始手足無措,拖到最後一星期才開始落筆,心裡只有忐忑。當香港已經「由治及興」、北上消費與外遊成為熱潮,還有人會想閱讀這個「政圈無名氏」的故事嗎?
入獄前的影像紀錄 改變的登車位置
最初提出訪問邀請,是因為對他一無所知。53人被捕,其餘52人包括立法會議員、區議員、學者、社運或工運或學運領袖、記者⋯⋯唯獨是吳政亨aka連登帳號「李伯盧」,冇人識你喎。但他拒絕(後來解釋是怕影響身邊的人),只答應出來拍一輯照片。
我一直慶幸當時有留下影像紀錄。因為不久之後,律政司起訴47人,吳申請保釋失敗,連同其他被告還押於荔枝角收柙所。
在初選案被告還柙初期,不少攝影記者不辭勞苦,清晨游繩爬山捕捉他們登上囚車的一瞬間——因探訪室、法庭內都不准拍攝,從監獄門口步行上車那短短十秒,是傳媒唯一可以拍攝到被告容貌的機會。不過這些照片似乎引起一些關注,後來被告們的登車位置改變了,在停車場的角落位,記者用再長距離的鏡頭也無法捕捉。而其他案件囚犯的登車位置,仍舊沒有改變。
從未抱怨物質環境 是個多話、理性的處女座
吳後來改變心意,告訴我可以探訪他,我們便隔著那塊總是冒著水氣的玻璃窗首次見面。他比我想像中再健談和幽默一些,問他一句可以回答5分鐘,但每次探訪得15分鐘。於是,我們保持著聯絡,我在有限空間之中慢慢認識他的故事。
吳政亨是個和我非常、極之、完全不同的人。他理性,喜歡邏輯推論類的書籍,閱讀和思考速度都很快,擅於表達且邏輯清晰。從他提供的個人資料,我猜想他從前生活環境應該不錯,但入獄近四年以來,我從未聽聞他抱怨物質上的不足。冬天冷嗎?「還好,以前住澳洲落雪添啦。」夏天熱嗎?「好似好過上一年。」你不吃私飯?「我對食冇乜要求。」
我最初懷疑他在扮嘢。明明只是個政治素人,被控違反《國安法》後還要一直坐監,怎麼能如此隨遇而安?是不是在強顏歡笑?不過慢慢我發現,他重視的是知識和思想自由,只要有書可讀、有空間可以思考、有人陪他「辯論」,已足夠讓他捱過這些日子。
後來,他坦誠自己也有過狀態沒那麼好的日子,而我亦如實寫在訪問中。我不希望美化或妖魔化這個人,在我眼中,他就是個多話、少少搞笑、很多想法始終如一、極度理性的處女座。好或不好,不由得我定斷,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答案。
魔幻的監獄探訪室 慶幸能近距離見證
對記者來說,監獄探訪室是個魔幻的場景。那些從前在議會內外對住鏡頭口沫橫飛的人,現在隔著玻窗站在你兩米前的距離,穿著囚衣向你身旁的人飛吻。
探訪室內總是熱鬧的,有些探訪者會「越位」順道看看其他被告,用簡單的肢體語言溝通。00:03,00:02,00:01,00:00,當電話筒內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人會貼著玻璃窗大喊,有人會拿起筆飛快地寫下未說完的話,有情侶會由探訪室其中一端,隔著玻璃一同走到另一端,目送對方離開。
還有許多細碎的片段、更深入的對話,我沒辦法寫出來。不過,我慶幸有機會從頭到尾見證著這宗案件的出現與落幕,以及近距離感受案中人的情緒起伏、家屬的糾結、旁聽者的堅持……作為紀錄的人,我想我可以做的事有限,但如果這篇訪問能讓本身不認識吳政亨的你,了解多一點點他「傻」的原因、他身處牢獄時的心態、他對未來的期許,那麼無論要花多少時間去完成,我都覺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