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鬧市中看見森林:社區有樹不是理所當然
(獨媒報導)我們什麼時候會留意一棵樹?開花的時候?需要遮蔭的時候?「其實可能係佢消失嘅時候。」《見樹又見人:通往深水埗的城市森林》作者之一的蘇國賢這樣說。新書記錄了深水埗鬧市中的綠意——從公園和後山,到路旁的盆栽、窗邊的藤蔓,一一承載著人和植物的共生故事,也反映了社區對植物的需要。
我們每日和樹木擦肩而過,卻未必真正「看見」樹木。另一位作者林若雁說,我們對樹木的存在都太理所當然,直至2018年的超強颱風「山竹」,全港逾六萬棵樹在一夜之間倒塌,公眾不得不看見,原來城市的樹木活得一點也不容易。
書中記錄的樹,有些繼續成長,惟有些已經死去,譬如棚仔去年遭清拆,裡面22棵樹無一倖免,全被斬除;被納入重建範圍的長沙灣兼善里,人去樓空,唐樓天台的小森林也只能自求多福。作者之一的吳芷寧擔心,深水埗重建為多個公園添上變數,未來連看見樹木也不再必然,故希望新書能在重建前引發公眾思考——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有多少樹、種什麼樹的社區。
兼善里天台的小花園逐漸凋零(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從公園和後山 到路邊的自發綠化
《見樹又見人:通往深水埗的城市森林》由樹藝師兼長春社總監蘇國賢、口述歷史工作者林若雁及文字工作者吳芷寧三人編寫。全書分為三章,第一章「見人」便收錄了深水埗人與植物相處共生的故事。
林若雁憶述,最初想搜集約十個深水埗人與樹的故事,但要在茫茫人海,找到人能詳細說出樹木與自己的故事,原來並不容易。所以他們擴闊目標,由一棵樹和人的故事,延伸到一個公園和人的故事。後來想到深水埗的後山也是綠意盎然,便記下後山和人的故事。樹的故事層層擴展,最後又從後山回到了街道,將社區自發種植的盆栽、街道夾縫中生長的植物也包含在內。
路旁由街坊自發打造的盆景(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在深水埗區住了20多年,蘇國賢一直留意到舊區的自主綠化,譬如唐樓窗邊伸出頭來的植物,「咁細嘅空間可以種到咁多嘅嘢,真係好犀利」。他提到,區內南昌一帶的新填海區有不少綠化空間,但早期發展的舊街的確很少樹,所以街坊們都自發為家居及街道增添綠意。蘇認為這正是 「城市林務」的精神——城市植物不是由管理者主宰,而是屬於社區的,「市民會自己綠化,由佢哋話返畀我哋知,呢個城市、呢個社區,係需要植物嘅。」
吳芷寧難忘書中受訪的社區文化工作者李維怡說過,「個窗出邊會種嘢,可能已經係深水埗區嘅富戶嚟,劏房要有個窗都唔係必然。而佢唔係揀晾衫,佢揀種嘢,種嘢唔係生存必需,但就係體現人唔淨係需要生存,佢需要生活。」一株植物,體現了基層對生活自主及志趣的追求,成為鬧市中動人的風景。
林若雁提到,社區中的盆栽往往是由街坊共同貢獻及照顧,從中建立起社區歸屬感及認同感。即使盆栽間中被清走,不久後又捲土重來,正是一份社區對自主建構宜居環境的堅持。
街坊在單位種植的植物(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每棵樹都是一頁香港史
在深水埗生活了20多年的蘇國賢,一直好奇南昌街的綠化空間為何又長又窄,直至聽了書中受訪者之一、前市政總署首任樹藝主任蔡念祖說,才知道原來南昌街以前是明渠,後來改成暗渠及小販市場。小販市場在1986年清拆後改為休憩處,但因為底下仍是水渠,能放的泥不多,所以種下不少淺根、樹冠窄的串錢柳。
南昌街休憩處的串錢柳(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書中第二章「見林」談及植物如何見證和參與社區歷史,點出香港歷史除了關於香港人,不妨說是關於香港人和香港樹共生的故事。
每棵樹都可以是一頁歷史書,讓我們從樹的存在回溯社區歷史——譬如麗閣邨旁的深水埗公園之所以保留了九龍區少見的古樹,正因為公園前身是軍營,不受城市發展所影響,大樹得以頤養天年;又譬如不同年代流行種不同的樹,70年代起流行種常綠臭椿,所以只要看到大棵的常綠臭椿,便能推敲該區大概在70年代發展,譬如深水埗及新蒲崗。
一場颱風 讓看不見的都被看見了
我們每日都和樹木擦肩而過,卻未必真正「看見」樹木。那為何「看不見」?林若雁說,我們對樹的存在都太理所當然。第三章「見樹」回到樹的本身,關注樹木的現況和命運,其中引述了長春社2020年進行的深水埗樹木普查,2388棵路旁樹中,兩成有「樹穴太小」的問題,近兩成「被剪至不正常彎曲」。樹木的困境隨處可見,但又未必被市民所察覺。
2018年的超強颱風「山竹」,便是一記當頭棒喝。蘇國賢形容這場風將平日看不見的畫面,全都攤在眾人面前。他回想落波後巡街,聽到街坊慨嘆「原來啲樹咁陰公,咁大棵樹,得咁細個地方生咋?」,眾人終於明白原來城市中的樹,活得一點也不容易。
吳芷寧補充道,看不見的原因還有——節奏急速的都市人較少與樹木互動,社會大環境亦不那麼鼓勵我們在公共空間互動,「譬如公園好多嘢都唔做得。」至於社區有多少樹、種什麼樹,一早由官方規劃,街坊不知道自己在綠化空間上有發言權,發聲及參與的渠道不多,無法培養社區參與的共同感,難免視而不見。
深水埗公園二期的細葉榕(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在重建之前 想像城市森林的未來
書中記錄的樹,有些繼續成長,惟有些已經枯萎、甚至死去,譬如棚仔在2023年遭清拆,裡面22棵樹無一倖免,全被斬除;被納入重建範圍的長沙灣兼善里,人去樓空,唐樓天台的小森林也只能自求多福。
棚仔的樹木最終全被砍掉(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市建局在2022年開展「深水埗地區規劃研究」,範圍包括約1,800幢私人樓宇、長沙灣遊樂場、保安道遊樂場等多個公園,為這些綠化空間的未來添上變數。吳擔心「其實以後連見到樹木都唔係必然」,故希望新書能在深水埗區大重建之前,引發公眾思考——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有多少樹、種什麼樹的社區。
蘇國賢強調,城市林務不是樹木管理,後者是風險管理,只處理緊急的樹木危機,未必會改善樹木的生長條件;城市林務則以「願景為本」,涵蓋整個社區的綠化空間,既關心植物本身,也重視植物如何回應社區的需要。
書中訪問了前深水埗區議員袁海文,他曾在2017年舉辦一場「自己樹種自己揀」選舉,邀請 選區的居民,投票選出想補種的新樹,最終有100人參與,一排黃花風鈴木自此種在深盛路。雖然規模不大,但在香港已屬「走得好前」,惟那次之後,香港再無這類開放民間參與的社區樹木選舉。
深盛路的黃花風鈴木(長春社提供相片/攝影:Pengguin)
每個人都有自己愛樹的方式
吳芷寧說,坊間近年不乏地區書寫,亦偶見生態書寫,但較少以樹的角度切入書寫社區,故期望新書能打通不同面向,令植物愛好者、歷史愛好者、街坊及區外人都有興趣閱讀。林若雁也強調,新書不只是寫給深水埗街坊,更期望區外人閱讀——只要開了眼,擁有「看見」樹木的能力,非深水埗人都能回到自己的社區,由身邊開始,重新看見樹木。
如果「看見」了,下一步可以做什麼?蘇國賢說,避免破壞是最基本的一步,「譬如行過唔好踩落堆樹根」。然後便是留意身邊的樹的狀況,發現異常時匯報,「比起驗樹嘅樹藝師,你日日都經過,你見(社區)嗰棵樹見得更加密。」另外,和身邊人分享交流樹木的資訊,也是容易做到的一步。
吳芷寧說,自己也不是自然科學出身的「生態人」,但強調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愛樹的方式,與樹建立關係,不一定要成為專業樹藝師,「淨係望住棵樹覺得好舒服,覺得靚、開心,其實已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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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樹又見人:通往深水埗的城市森林》
作者:林若雁、吳芷寧、蘇國賢
出版:長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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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Dennis L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