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背景

近日有農友透露,收到漁護署信件通知「有機耕作支援服務」(下稱有機服務)指引在毫無諮詢下經已更新,若不在半年限期內(至今年10月)向香港有機資源中心認證有限公司(ORC)申請認證,將不再獲得支援。

這項服務源自漁護署在2000年開始的「有機耕作轉型計劃」,支援本地農場由常規的模式(意指廣泛使用化肥及農藥的農業操作),轉型作有機的耕作模式。根據漁護署網站顯示,全港現時約有2,500個農場、4,300位農民及工人【註一】,截至2025年3月有383個農場參加了有機服務【註二】,只佔全港農場約15%。而獲得ORC有機認證的農場數目截至2024年3月為133個【註三】,只有整體農場的5%。今次政策改變的重點在於,政府不單未進一步鼓勵其餘約八成五的農場加入轉型計畫,反而以有機認證作為條件,由署方為認證背書,提高參加轉型計畫的門檻。

換言之,若以有機認證作為享有有機服務的資格,服務範圍由原先的面向全港農場大幅縮小,使得一個有關環境友善及食物安全的有機農業公共計劃,成為一個小圈子的特殊服務。但漁護署對這項政策服務的改變,並沒有公開進行諮詢,農友直至最近收到信件通知之前,一直都被蒙在鼓裡。究竟這次改動的影響範圍及未來執行細則如何,漁護署亦未有邀請農友參與有關政策的討論及協商。

二、農場基礎服務受影響

若農場不能繼續獲得有機服務,將令農場失去坊間成本極高及較少在市場中提供的農業資源。更重要的是,亦會影響農場參與其他農業相關服務配套,及政策計劃的資格。

有機服務包括進行土壤和灌溉水樣本化驗,以提供報告評估農場與有機耕作相關的準則。成員連帶可以合資格透過「菜聯社有機種植社群辦公室」(簡稱CGG)訂購種子及種苗【註四】;亦可申請加入政府在去年新推出的「農+樂」農場計劃,以獲漁護署署長認可進行與農業直接相關的輔助業務,包括農作物自摘、售賣自家生產的農作物、以無火煮食方式配製的自家農作物輕食,及提供推廣農產品或農業教育活動【註五】。

本身不少農場正是因為難以投入金錢、人力及時間的成本,才未有申請有機認證,但並不代表他們並沒有維持以有機作為原則的耕作方式。漁護署原有有機服務本應是為了支持這些農場而存在的,若抽起現有的有機服務,又失去經「農+樂」計劃推行的休閒活動資格,將令這些缺少資源或初起步的農場處境雪上加霜。

三、近百參與「農+樂」農場 約四成可能被DQ

在政府去年新推出的「農+樂」休閒農業政策,也是以參與「有機耕作支援服務」作為其中一個申請資格的標準。「農+樂」標準原先為「需已參與信譽農場計劃或有機耕作支援服務」,及酌情考慮「香港休閒農場」名單內的農場。換言之,在新指引之下,若非信譽農場、獲得ORC有機認證農場(即將與「有機耕作支援服務」掛鉤),或屬休閒農場,即使現時為有機服務的成員,恐怕也未必能作申請。

根據筆者按照現時「農+樂」農場名單當中98個農場的資料進行初步查閱【註六】,當中並不符合有機服務新指引之下的任一資格的有38個農場,佔近四成比率(38.8%)。這些農場當中,又在農場名或公開資料中自稱其種植方法及作物為有機的,共有24個,佔現時名單接近四份之一(24.5%)。

由此可見,香港的農業界別中,自認實際有機種植方式而沒有進行認證的農場大有人在。難道漁護署未來的有機支援政策,對於這些有志於休閒農業及有機種植實踐的農場,即將因其沒有申請用作商業售賣有機產品的第三方ORC認證,就棄之不顧嗎?

漁護署在去年才以放寬條例為賣點,推廣「農+樂」政策來支持休閒農業發展。為何在短短數月之後,「有機耕作支援服務」更新的指引底下,反而可能會令不為少數的農場,喪失「農+樂」的資格呢?這反映了香港在農業政策的制定上,並無整合而長遠的方針。而現時指引的更新,更將令現行初初起步的配套無所適從。

四、認證非有機產銷關鍵 參與認證未成有機農場主流共識

說到底,參與有機認證的農場在整體農場中比率低迷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門檻高。認證的費用是最直接的經濟成本,應對認證申請的文件處理和紀錄,也需要時間及人力配合。認證體制對所用有機肥料、堆肥等資材的種類及品牌有特定的限制。但當不使用化合肥料、殺蟲水及除草劑是常識,不同農場開始探索更多元的環境友善耕作方式,而善用社區資源在農田中轉化循環也早以成農法發展新趨勢時,這些嘗試卻可能因爲沒有選用認證限定的資材而不符合認證要求。

也有一些農場的環境條件,例如四周的土地使用者進行常規耕作,影響到灌溉水源,是難以透過自身獨力改變的。因此,申請有機認證,既要看農場是否符合資格,更需配合當時政令,付出相應的成本,才能夠跨越門檻。

而實際上,對於很多農場來說,現時有機農業產銷的運作本身,與認證並不是必然掛勾的。在香港有機生活發展基金(SEED)香港農業3.0計劃當中2022年有關本地農業狀況的問卷結果,其時收到149位農夫的回應當中,在有關農場類別的提問裡,有多於四份之一(38/149, 25.5%)表示其農場為「自稱有機」。其他類別分別為認證有機(51/149, 34.2%)、常規(39/149, 26.1%)、信譽(20/149, 13.4%),及其他(1/149, 0.6%, 回答為「生態友善」)。由此可見,自認為在做有機農業的人,其實不為少數。

而在同一份問卷,當問及農夫「你如何留住熟客(可選多項)」時,近九成(87.9%,131位受訪者)表示為「維持農產品質素」,而選擇「進行第三方農產品認證」只有3.3%(5位受訪者),是包括「其他」(15.4%, 23),「預先留限量產品予對方」(13.4%, 20),「提供農場參訪機會」(9.3%, 14),「提供折扣優惠」(5.3%, 8),「贈送禮物」(4.6%, 7),及「參與社交場合(例:飲茶)」(1.3%, 2),合共8個選項當中,倒數第二人次的選項。

由此可見,對於農夫來說,要長久維持與消費者的關係,第三方農產品認證並非關鍵。而漁護署獨獨指名ORC作為唯一的第三方認證平台,更有不公之嫌。而農夫認為最有效的「維持農產品質素」方向,反而正正與有機服務成立的初衷相對應。有機服務透過技術支援而向各農場提供更永續的農法及經濟投資協助。漁護署能透過適時視察、化驗,向農場提供分析及回饋,以在知識和技術上協助農夫維持農產品質素。但現時漁護署卻在更新的指引中以ORC認證來提高經營門檻,縮窄了服務範圍,實在是令自身角色本末倒置。

五、有機認證真的有機嗎?

「有機耕作支援服務」旨在協助農場轉型,是在生產端提供支援,讓使用有機農法的單位得以維持有機的農法;而ORC的第三方認證方式,主要是方便消費者在市場上辨識產品是否為有機,是屬於在農產品銷售端的一種配套措施。在適當的使用下,有機服務及認證本可以各司其職地並存;但現時指引的更新,令種植端的支援(有機服務)與銷售端的配套(有機認證)進行綑綁,變相是將「支援」轉為「主導」。

如此以資材品牌及化學定義上合格的數字作為取得認證的單一標準,不單落後於全球有機農業在永續、平等、公平的價值,及在農法上環境友善資源循環等原則,與現時國際倡議的農業發展背道而馳。

綜觀香港農業現況,農場的主要業務若不是將農產品售向大眾市場,有機認證確實沒有很大的作用。以教育農場為例,其服務對象主要是透過親身造訪農場,去認識該農場對於有機或各種生態友善的農法實踐,第三方對作物的有機認證,對於在農場當中包括自然教育、食農教育、體驗學習等的服務,並無太大的影響。故此,有多功能服務面向及產業網絡去找尋出路時,農場過往並無花費成本,去進行第三方有機認證的需要。

另一邊廂,消費者對於有機的認知方式,亦不限於第三方的有機認證。香港一向有團體在民間推動多方參與保證系統(PGS),例如田嘢及已結業的濃作物,皆以平台形式把關,透過促進生產者與消費者的交流來提升產品資訊透明度,讓彼此真切認識農產品多元而獨特的種植方式。由此,農產品的種植方式規限並不是由第三方來制定的,而是由生產與購買的雙方互相交流協商而形成。每一個農場、每一位農夫的嘗試,不只是有機與否的二元判斷,更是夾雜著技術、物資、價值觀與經驗等不同範疇,即廣義地對環境與社區友善的在地農法。

香港有機農業轉型,政策重點在於由部門支援開放知識,尊重農民多元性嘗試,任何主張單一化政策,只會與農民需求背道而馳。

總結

如果漁護署修改指引的目標,是希望使得有機服務用得其所,節省資源開銷的話;在以期香港有機農作及社群更茁壯成長的共同願望底下,筆者參考農業界受影響人士的分享,建議:

1. 非一刀切將有機服務與ORC有機認證掛鉤
2. 有機服務及關聯的CGG相關服務同可按受支援的優次供與有興趣農友使用
3. 「農+樂」農場計劃資格可增設信譽農場及有機認證之外的選項

現時政府以有機服務的門檻標準,綑綁式要求農場接受認證,不但增加了農場去配合認證要求及繳交認證費用的營運成本,減少了農業生產以至消費者的選擇,亦限制了本地切合當地水土資源、技術及環境氣候變遷的產銷探索機會。

漁護署「有機耕作支援服務」對本地農業的發展有重要的一席位,遺憾事前卻未有對業界及公眾進行公開諮詢及說明,就已為政策的改變定調。筆者認為政府應臨崖勒馬,在朝令夕改引起難解的漣漪效應前,莫忘有機耕作支援服務創立的初心,以推動環境友善、食物安全、社群互助的農業為準,綜合研判現時有關農業及農地的政策,在艱難的時勢固本培元,支持本地農業的穩健發展。

文:曾妍

【註一】漁農自然護理署。香港的農業
【註二】漁農自然護理署。有機耕作
【註三】香港有機資源中心年報 2023-2024,頁15。
【註四】菜聯社有機社群種植辦公室集體訂購種子系統
【註五】https://www.afcd.gov.hk/tc_chi/agriculture/LF/LF.html
【註六】與現時信譽農場獲ORC認證單位休閒農場名單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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