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鬧中 街頭的琴聲

【獨媒報導】旺角港鐵站出口、尖沙嘴海傍、中環碼頭等地時常傳來陣陣歌聲縈繞四周,不時引來人群駐步觀看。在鬧市的角落,彈奏者沉醉其中,把靈魂灌注指尖,盡情地奏出一首首樂曲。樂止音終,琴者隨人群離去,遺下一部鋼琴靜靜地佇立在街頭,等待下一輪演奏。
街頭鋼琴藝術活動「Play Me, I’m Yours」於2015年登陸香港,旨在讓音樂及藝術在社區流動。十年過去,在城市的喧囂中,留給音樂的空間還剩下多少呢?
街頭會知音
Stephen彈奏街頭鋼琴已有四五年,他這天忙裏偷閒,到樂富廣場演奏幾曲。
Steven自14歲起自學鋼琴,兩年前開始跟老師學琴。他指過往只有琴行一個選擇,但有諸多限制,街頭鋼琴是能讓他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渠道,「唔會有人話你嘈,或者叫你細聲啲,或者話你阻住上堂。」
這天他演奏時,周圍聚集了數個知音人。
Orpheus這天趁與友人吃飯前的空檔,到來「過一過手癮」,他待Steven彈奏一輪後,上前彈了一段李斯特的《鐘》。兩人同樣喜歡蕭邦和李斯特的作品,亦同樣對古典樂有着深深的興趣。
「係一種共情囉,我覺得真係即係大家都係鍾意音樂,好似啱啱我哋兩個人都中意李斯特,鍾意呢首歌嘅時候,咁聽到對方彈咗出嚟,我哋就產生咗一個共鳴,我哋就會想同佢一齊彈。」Orpheus認為這不是比賽,而是互相較量、切磋和分享心得。「其實係一個好rewarding嘅一件事嚟嘅,所以我覺得呢個就係音樂其中一個好處之一,就係可以去到邊度都會搵到自己嘅知己,或者搵到一個同好咁樣囉。」
Steven確曾在街頭認識到朋友,「對上一次我去咗瓊林街嗰部三角琴,識咗個中學生,之後去中環中心嗰部琴,又撞返佢。」他指往往完成演奏後,總能與圍觀又認識彈琴的人討論,氣氛其實不錯,並非孤芳自賞。
在Steven的所見所聞中,彈奏街頭鋼琴的有小孩,亦有大人,當中更有一個總是拖着行李箱的伯伯,他的表演以古典樂為主,以蕭邦夜曲最為常見。
摘下助聽器 讓琴聲觸動
Steven口中的「夜曲伯伯」是明伯,他從前是一個的士司機,退休後重拾對音樂的熱情,彈奏街頭鋼琴至今已有兩三年。他聽力已衰退,如今剩下一半聽力。明伯日常對話時需佩戴助聽器,惟彈琴時則會摘下,感受琴聲帶給他的觸動。
明伯亦是教會的司琴,因此街頭演奏時,除了古典樂外,亦會彈奏詩歌
街頭鋼琴對於他來説,是退休生活的心靈支撐。明伯認為街頭演奏能訓練琴者的專注力,途人亦能藉古典樂曲陶冶性情。
明伯認為古典樂曲如巴哈和莫扎特的作品,比起貝多芬和李斯特的更為柔和悦耳,平淡中見真章,更能借街頭表演薰陶心靈。
有古典派,亦有流行派。
「老鄧」從5歲起開始學琴,琴資至今已有22年,他曾因厭倦古典樂的深邃艱澀,故在考取鋼琴八級資歷後便放棄彈琴。直到中學時才因動漫歌曲,重拾對鋼琴的興趣。他開設的Instagram專頁oldtangpiano,以街頭彈奏動畫主題曲的影片為主,亦有為人整合全港所有街頭鋼琴位置的帖文,引來1.8萬人追蹤。
老鄧表示,當初沒有抱着想出名的心態拍片,「開頭我係喺Facebook嗰度搵到嘅,樂富嗰度有一部,淨係搵到嗰部,就即刻去拍啦,咁咪貿貿然攞曬架生去彈琴囉。」當時純粹是抱着「試吓」「玩下」的心態拍片。
「老鄧」表示自己知道國外有街頭鋼琴文化,亦曾到日本彈奏街頭鋼琴,作為影片素材。
「老鄧」留意到外國有「Play Me , I’m Yours」的活動,香港雖有仿效但後繼無力,惟認為始終有進步。「另一個就係想推動呢個文化,香港人生活節奏好急促,我想佢哋停低聽一聽,留意下啲藝術同音樂。」
有不少人留意到「老鄧」,包括Zachary和Kepler。
屬應屆DSE考生Zachary今年18歲,家住新界西北,其老家附近的天水圍曾有一部街頭鋼琴,惟因日久失修被移走。他在網上尋找其他地區的街頭鋼琴時,看到「老鄧」的分享,從而開始到其他街頭鋼琴彈奏。
Zachary這天到荔枝角商廈New World Town Hall所放置的三角琴,一連彈奏了好幾首流行曲,如王菲的《愛與痛的邊緣》等。
Kepler則為鋼琴初學者,抱着練琴和分享音樂的心態彈奏。「本身知道有街頭鋼琴之後,我係諗之後彈琴都唔需要再去琴行租琴室,但真係搵琴先知好多人都想玩街頭鋼琴。」
有部琴就得?
香港街頭鋼琴分佈圖。(資料來源:Instagram專頁oldtangpiano)
根據「老鄧」所整合的街頭鋼琴位置,現時香港共有約36部街頭鋼琴,當中17部被安放在公共地方,11部位於大學校內,8部被置於店鋪或食肆內。離島區並無任何開放及公眾的鋼琴。
鋼琴整體數量不少,但「老鄧」位於商場或公共地方的鋼琴太少,「大學度有好多,但係你好難入去㗎嘛大學,你可能要預約先入到去㗎嘛,商場唔使預約㗎嘛,但係商場又得17部喎。」
Steven則提到,不少鋼琴位置偏僻,「將軍澳嗰間餐廳(「日日食良」)嗰部琴呢,其實嗰位真係好僻,同埋好入,你唔係特登去嗰度食嘢,或者喺嗰度附近經過,你都唔會發覺。」
「佢哋啲音全部都係冇調過。」Orpheus表示自己曾彈奏日本街頭鋼琴,直言香港的鋼琴保養不足,「啲鋼琴原本都唔多,冇保養又比某啲人整到爛曬。」
「籌集十幾個鋼琴分配喺各區,收屘壞吓一個,壞吓又一個,下一個壞咗就搬走㗎啦,有啲搬走嗰啲就唔理佢啦, 擺喺度當展品,當裝飾啦。」明伯分享所聞,指曾有一個男人在中環街市彈琴,因用力過猛把琴弦撞斷,「佢係成個身撞過去㗎,好難斷㗎,佢都彈得斷。」事件之後,明伯自發留下字條提醒市民善待鋼琴,管理業者看到後,便重印另一張字條,以示提醒。
明伯曾遇到有市民自發調音,「以前有一個家長係做調音師嘅,佢嗰次直情自己出錢加埋架生,帶埋嗰啲零件去同佢換一次㗎,換咗兩三個㗎咁,我問佢:『咦阿叔,你咁咁好嘢喎。』佢話:『唉冇辦法啦,我個仔又學琴嘅,佢就鍾意喺度彈,咁我咪幫佢較埋音』」
「之前嚟我都見過佢封住咗,跟住我今日都係嚟睇下佢,其實有個音(降E音)都冇咗聲,即係所以頭先彈,其實都好奇怪,個和弦唔完整啊嘛。」Steven提到,「大部份嘅喺街頭鋼琴其實都冇乜點樣保養過,即係啲弦斷曬啊,冇曬音啊,所以其實擺咗部琴喺度就預咗彈到壽命中斷,唔會有話咩保養。」
觀塘海濱街頭鋼琴狀態亦欠佳,大部份音跑調,中間的弱音踏板及右邊延音踏板故障。該處亦不設琴椅,只有一張膠椅。
鋼琴材質容易受濕度及温度影響,香港天氣潮濕悶熱,處於室外的鋼琴音質容易變質和跑調。明伯指位於荔枝角New World Town Hall的三角琴,雖然每逢下雨或遇到惡劣天氣時,管理人員都會遮蓋琴身或把琴推回室內,但明伯亦認為該部鋼琴的音質有所下降。
10號風球「韋帕」襲港翌日仍有驟雨,因此鋼琴暫時關閉,但未被收進室內。
Kepler因為是初學者,用到的琴鍵不多,鋼琴質素對他影響不大。他認為鋼琴開放給公眾,有損壞在所難免,亦不能抱怨太多。
Zachary指,香港街頭鋼琴常出現「霸琴」的情況,令許多有意者意興闌珊。「因為我彈得唔係好好,而且識彈嘅曲目極少,覺得問對方可唔可以讓位係挑戰緊對方嘅行為,要思考咗自己有冇資格先做。」
Steven則指,街頭鋼琴「冇話有一個好明確『我排隊要彈』嘅嗰條線。」演奏者間欠缺溝通,又沒有共識,亦曾見過有人因等候時間太久而起爭執。
Zachary憶述有一次在樂富廣場彈琴時,遭到一個精神狀態有異的人糾纏,導致他再也不敢單獨到那裏彈琴。
「老鄧」就認為,日本與本港風氣不同,前者普遍較為自律、懂禮讓,認為可放置告示牌,限制單次演奏時間等,「譬如樂富嗰部咁其實係一 個好好嘅開始。」
十多年前的旺角行人專用區是街頭表演聖地,但最終因噪音污染及市民投訴撤銷,街頭表演者其後轉戰海傍及港鐵站出口,不過亦不時招來投訴。街頭鋼琴表現亦然,Steven曾在將軍澳的美食廣場「日日食良」彈琴,被指琴聲過大,商戶投訴聽不到顧客下單,要求他降低聲量。
部分鋼琴所設的位置,亦未考慮到音量,Steven指樂富廣場的鋼琴位於角落,被玻璃幕牆包圍,琴聲經玻璃折射後會更響亮。
鋼琴作為工具
學琴本身在香港而言,或許更接近一種教育工具,用以爭取入學。
「老鄧」認為對比日本,香港絕對不乏有能的琴手,「好多人被逼學(琴),一定識㗎嘛,但係就點解咁少人會出嚟表演呢?」「大家考完八級就完啦,句號啦,唔使再接觸㗎啦。」他認為日本不少表演者,皆是發自內心彈奏,「之前去旅行特登去問啲彈琴嘅阿伯,佢話佢翻緊工,佢係lunch time放break過嚟彈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