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性產業研究：十年網上召妓論壇分析
作者：Jasper （澳門學16號作者之一）
從過去知名的葡京「金魚缸」女郎，到現在各大賭場內的所謂「去去妹」，「黃色產業」一直是澳門地下經濟的主角之一。有研究曾指出，澳門人對賣淫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擔心其帶來各重社會問題，另一方面又認同是澳門社會長期存在的部份，難以被根除。
原因之一，可能是個人賣淫在澳門罰則較輕。根據法例，組織或誘使賣淫當屬刑事犯罪，但個人從事性交易則只屬行政違法，多以罰錢或驅逐出境了事。（有熟悉法律朋友告知實情可能更複雜，因存在舉證等問題，故執法者亦可能以其他法源達至相同效果。）
不過，近年所謂的「遊牧式性工作者」（nomadic sex worker）又讓情況變得更複雜。依靠網絡社交平台，性工作者能突破地域所限，既旅遊又利用網上「招客」，她/他們亦不一定是過去刻板印象般的社經弱勢，而是高學歷與白領。簡單來說，性工作者的選擇權變大了。
以上變化當然亦發生在澳門的傳統性產業上，那麼變化是怎樣發生的？在澳門的性工作者真的更有選擇權了嗎？
過去研究性工作者多為深度訪談，缺乏長期數據與趨勢的分析，但最近包括澳門大學社會學系教授蔡天冀參與的研究團隊，卻有創意地分析了一個長達十年的澳門網上「召妓論壇」，藉分析數萬貼文、留言與照片，研究者極大地還原這個具規模召妓論壇的發展過程，得出的結論亦有意義，以下展開討論。
必須說說的研究方法
一般我會建議對研究方法無興趣的讀者可以跳過此段，但要理解本次研究發現，須對方法有些理解，大家最好還是讀讀。
本次研究資料來自一個自2013年開始營運的線上召妓討論區，該論壇在2022年9月被警方偵破，其時累積的召妓廣告已超5.2萬個。幸好研究者早已收集資料，成功獲得2013年至2019年間，在論壇上發布的共1.9萬多個貼文和4.9萬張相片，並透過臉部識別等技術，整理出7000多位性工作者、電話號碼、名稱、帳號等有用資訊。
研究者想要知道的是，到底這些召妓廣告當中，多少屬個體性工作者，多少是有組織在背後操控？又能否分析出這些性工作者的行動特徵？
為回答問題，研究者結合以上數據並整理出五個指標。第一個指標是透過分析貼文與回覆數去得出的「中介人分數」（越積極回覆越像是專業中介，即皮條客）；第二個指標是計算某帳號只與原貼主互動的比例，稱「木偶人分數」，即有多少水軍刻意回覆以炒作內容；第三個指標用來測量是否為個體性工作者的分數；第四個指標是共用電話分數（電話越被共用，越像有組織）；最後則是看其電話、帳號、性工作者之間有多大重疊度的分數，越高重疊越不專業，因為越易被認出是有組織。
若然讀者仍不理解研究方法，不要緊，只要知道研究者透過分析以上指標分數在長時間內的趨勢變化，去解答疑問即可。
我們立即看看有那些有趣發現。
性產業的專業性與周期性
研究有不少發現，但我認為最重要的發現有以下兩個。
首先，研究發現隨著該論壇發展，有組織賣淫的程度越來越高。例如代表專業中介人的分數由2014年的0.83，升至2019年的0.97；共用電話的分數也由同期的1.1升至1.5。進一步說，2014年的召妓廣告貼文中，從未出現能提供酒店住宿服務，但到2019年則有74%貼文表示含酒店住宿，基於澳門法律禁止有組織賣淫與經營色情場所，研究者認為能明目張膽提供住宿，背後必然涉及組織賣淫（如睇水等工作）。
有趣的是，通常大家都不喜歡廣告過多的線上論壇，但召妓論壇似乎相反。即使論壇的內容越來越多「專業貼文」，論壇的使用率卻沒有下降。在2014至2019年間，即使每個貼文的回應數平均下降了，但平均瀏覽量則明顯上升，代表用家雖不表態留言，「需求」卻確實旺盛。
另一個發現，則與性工作者的訪澳周期有關。研究顯示，同一個性工作者最頻繁出現的貼文周期是7天，7.04%是相隔七天出文；另一較常頻率則為14天。
心水清的讀者應能明白7天和14天周期背後含意。據出入境規定，中國大陸訪澳旅客的簽證留澳時間一般便是7天，而性工作者的貼文又剛好符合此周期。雖然研究者在文中似乎避免因此將該論壇的性工作者貼上地區標籤，但如此剛好的周期性發現，仍值得我們深思。
結論：剝削論 VS 性工作者觀點
「性」是人類基本需求，過去主張「性交易」犯罪的保守觀點，現今已在全球範圍內不斷被「性交易合法化更能保障各方權益」的觀點挑戰。其背後，其實也是兩種價值觀的對立，一方將性工作者視為人口販賣的受害者，即所謂「剝削論」（或稱「廢奴主義」abolitionist）；另一方則強調性工作者的自主性，如我們在上文提到的遊牧式性工作者。
本篇研究告訴我們的是，性產業往往是動態發展而非只有一種觀點與狀態。如本文的澳門線上召妓討論區，開始時的貼文確實多為個體性工作者，線上論壇讓她/他們擁有更多自由度與選擇權。然而隨著產業與論壇發展，有組織的中介人與廣告馬上便主導了論壇生態，如警方在新聞稿說，後期的貼文上架一篇便要收費300元，大大地限制了個體性工作者的生存空間。
最後，或許某些讀者期待能看到一些黃色獵奇內容，但這些故事恐怕只存在於網上討論區而不存在於學術研究，研究揭露的則更多是那些灰色地帶中，關於賺取皮肉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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